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驸马何日还乡

春融胭脂仿若酒酣

“二皇兄……”谢文琼恍然道,“是了,我竟忘了……”

谢文琼警惕道:“你待如何?”

不待岳昔钧答话,谢文琼又道:“不消便是,正是要将此事告于父皇。”

谢文琼道:“皇兄身旁小厮。”

岳昔钧道:“哪位皇兄?”

“多谢殿下,只请殿下拭目以待。”岳昔钧道,“身上这药既然不可声张,殿下可有解决之法?”

谢文琼撇了脸,道:“本宫能有甚么法儿!”

岳昔钧道:“臣有法。”

谢文琼道:“售价几何?”

岳昔钧道:“白送。”

谢文琼狐疑道:“你肯如此好心?”

岳昔钧笑道:“买一送一,这正是商贾之道。”

谢文琼道:“休得罗唣,快快说来。”

岳昔钧道:“可浸冷水。”

谢文琼道:“山林里哪里来的冷水。”

岳昔钧道:“那便唯有一法了。”

谢文琼觉得有诈,道:“甚么?”

岳昔钧道:“殿下,外泄内蕴之热毒,需要放血。[2]”

“放血?”谢文琼犹豫道,“无有金针,如何放血?”

岳昔钧拿手一指,谢文琼看去,她手所指处,竟然是箭,一时惊道:“不可!”

岳昔钧道:“如何不可?”

谢文琼道:“疼也疼死了。”

岳昔钧道:“事出紧急,如若殿下不愿,就此出去,或许能祈得圣上不起疑。”

“莫激本宫,”谢文琼道,“要放你先放。”

岳昔钧闻言便要去拿那支箭,倾身过去时,谢文琼只觉香风扑面,慌忙出言拦住道:“慢着!”

岳昔钧耐心地道:“怎么?”

谢文琼心道:适才仓促之间,我只扯了这一支箭进来,此时若是出去拿箭,必定打草惊蛇。如此说来,只得与她共用一箭,若是她先动手,箭上沾了她的血,我再用,不是怪不干净的?就算她用完之后擦净了,也终究难过我这关。

想罢,谢文琼把心一狠,道:“我先。”

岳昔钧不惊讶于她的变卦,从怀中取出火折子,说道:“请殿下燎箭。”

谢文琼问道:“为何要燎箭?生怕不够难熬么?”

岳昔钧道:“殿下有所不知,箭头忒脏,用火燎一燎,许能干净些。军中好些人死于箭疮,不是失血而亡,乃是箭上脏污,入肤溃烂而死。”

谢文琼听得描述,又有些怯了,道:“罢了,人前失仪便人前失仪,本宫不要受此苦。”

岳昔钧点头道:“如此,请殿下将箭交与臣,臣要受苦了。”

谢文琼抓着箭犹豫不定,只觉额上汗生,体内热涌,是万不能如此见人的。

岳昔钧提醒道:“殿下,只有半盏茶了。”

谢文琼把心一横,玉腕也一横,道:“你来。”

岳昔钧打了火折子,取箭来烤,谢文琼看得心惊胆战,觉得帐中越发热了,索性用手半遮着眼睛,做一个眼不见而心不烦。

岳昔钧合上火折子,把箭在空中略晃一晃叫它稍冷,她只见谢文琼那段藕臂直挺挺地伸着,她双唇紧咬,两颊紧绷,好似英勇就义一般,不由在心中笑了一声。

岳昔钧道:“得罪了。”

说着,她左手执起谢文琼的手腕,谢文琼被一碰,如烫到般一抖,又生生忍住了。

微烫的箭头悬在肌肤一寸之上,岳昔钧比比划划,却不下手,正色问道:“殿下,是此处为好,还是彼处为好?”

谢文琼只觉箭带微风,拂上腕内侧不住发痒,好似兰息一口,吝啬狂风。

谢文琼恼道:“都可!”

岳昔钧微微一笑,道:“遵命。”

岳昔钧手握箭柄,稍稍用力,锋利的箭头将瓷白的肌肤压出一个凹陷的弧度,像是小水洼盛着一弯新月。压得狠了,箭头便破开血管,鲜红的血液涌出来,打湿了箭簇,汇满了其上的凹槽。

谢文琼自箭头贴上时,就紧闭双眼,咬紧了手帕。血涌出的一瞬间,她忍不住呜咽出声,像是幼兽悲鸣。

岳昔钧拖着箭略微一划,伤口处皮肉被撕破开来,又无力地聚拢,却难以合上。

谢文琼说了一句甚么,却被手帕堵在口中,听不真切。

岳昔钧往谢文琼脸上看去,只见她淋漓惊汗,眉睫微颤,双唇间含着素帕,花了胭脂,狼狈中还兀自强撑着一点骄矜。

岳昔钧轻声问道:“殿下适才说甚么?”

谢文琼含混道:“……轻点。”

岳昔钧道:“甚么?臣没有听清。”

谢文琼疏忽睁眼,吐了帕子,嗔道:“轻点!”

岳昔钧收回目光,果真将箭轻轻抬了起来。

谢文琼问道:“好了么?”

岳昔钧道:“是否有效,不得殿下自己感觉?”

谢文琼果真细细内视起来,她真觉体内原本横冲直撞的热流服帖起来,五感如今全聚在臂上伤处疼痛上了。

谢文琼便道:“可以了,与本宫包扎起来罢。”

岳昔钧于是将箭放到谢文琼手心中,谢文琼虚虚握了。岳昔钧又将谢文琼的小臂托到自己膝头暂搁,谢文琼使不上力,只觉得手臂之下触感温热,想要远离又没有法子,刚想要出言训斥,却见岳昔钧撩开外袍下摆,用力撕扯了两段里层袍服的下摆,想要用来包扎。

谢文琼抿抿嘴,道:“本宫不要用你的衣服。”

她一来觉得不干净,二来又觉得是别人穿过的,有些怪异。

岳昔钧道:“那殿下要用何物?臣无有干净手帕了。”

谢文琼也没有干净帕子可用,向来都是侍女替她带着这些东西。于是,谢文琼只得不情不愿地道:“那便用你撕下来的这块布罢。”

岳昔钧又托起了谢文琼的小臂,将布紧裹,死死一系——谢文琼惊呼出声:“说了轻点!”

岳昔钧道:“对不住。”

谢文琼瞧她这声道歉也没甚诚意,“哼”了一声,道:“你将箭擦一擦,本宫的血不要和你的融在一起。”

岳昔钧道:“晓得,殿下是凤凰,自然不愿和我等麻雀血肉交融。”

谢文琼最不喜她这般模样,道:“收起你那套阳奉阴违,本宫的箭法你敢莫是没有领教过么?”

岳昔钧应了一声,胡乱把箭往自己袍服下大腿处的袴裤上擦了两下,伪作腿上伤口溢血。她接着拂开袖子,信手一划,在血涌出来前,又用布捆上了。

谢文琼看得心惊,想道:她难道是铜铁做的不成,都不觉疼痛么?

岳昔钧自然觉得痛,她正是要这种痛,方能转移专注于药效的心思。岳昔钧知道,这种药,便是不管它,药力过了也就消散了,只是消散之前这段时光有些难熬罢了。

岳昔钧把箭擦净了,还给谢文琼,道:“殿下,我们出去罢。”

谢文琼看看压着帐脚的石头影子还在,道:“本宫开不得弓了,如何出去?”

“不难,”岳昔钧道,“只是臣腿脚不便,劳殿下屈尊搀臣一下。”

谢文琼不想搀,但也知别无他法,只好磨磨蹭蹭抬起右手,虚虚地往岳昔钧左肘上一托。

岳昔钧无奈地道:“殿下,不是叫人平身的这种搀法,请殿下发力托住臣的上臂。”

谢文琼只得抬了抬手照做,岳昔钧借了力,拧着身子把没有受伤的右腿伸到压帐脚的石头处,猛然使劲一踹——

大石真被撼动,往外移出几寸,只压着一点帐帘。而岳昔钧因使上浑身力气,自己便有些往后仰倒,险些撞到谢文琼身上。

岳昔钧稳住身形,道:“臣失礼了。殿下,臣手臂够不到,烦请殿下将帐帘拽出。”

谢文琼却没有反应。她并非是矜持拿乔,而是双目睁大,有些吃惊——适才岳昔钧往后那一仰,下巴恰擦了一下谢文琼的脸颊。

谢文琼来不及想甚么男人脸干不干净的了,她脑中全是惊异:大婚时是见过岳昔钧的髯须的,生得那样浓密,就算是剃了,也必定有扎人的胡茬。

但是没有。

只有光光滑滑好似绸缎般的一截皮肤,贴着面颊那一下,宛如蜻蜓点水,风吹涟漪,暗香细生。

谢文琼又仔细打量了一回,她先时从未和岳昔钧挨得如此之近,如今才看清楚:果真没有一点髯须生长的痕迹。

谢文琼心头大震:难不成那些髯须都是假的?她难道是个天阉?或者——是个女子么?

岳昔钧道:“殿下,他要拿个现行,你我约略还有一盏茶时分可待脱身。”

谢文琼道:“如此,就该叫我一箭射穿这帐!”

既然不可声张,便只得忍气吞声。谢文琼岂是肯忍气吞声之人?她手攥紧了箭,心中早将谢文璠千刀万剐。

岳昔钧忽而道:“殿下,也并非无有破局之法,可使大殿下自食苦果。”

谢文琼也觉身上愈来愈热,又不是寻常炎日火烤般热,是心跳如雷、肤如蚁噬,一阵阵双膝发软、腰背欲弯,似是酒正酣,又好似梦入三更,凡心自咽。

“不可,”岳昔钧道,“出帐容易,遍身热意怎消?”

谢文琼道:“何法?”

岳昔钧轻笑道:“殿下,臣这法儿,该值二百银。”

谢文琼讶异地道:“你钻进铜钱眼中不成?此时还来问本宫要钱?”

谢文琼没来由的心悸,大略也知着了甚么道儿,恨声骂道:“混账,尽使下作手段!”

她此时浑身无力,话一脱口,好似失势之箭,后继无力,似嗔似喃。

花开几朵,各表一枝。却说别苑猎场山林帐中,岳昔钧与谢文琼相对而坐,帐小压身,暖意融融。

谢文琼难得大发善心地解释道:“父皇身旁原有一对双生子,似乎名唤黄熟与白附,黄熟给了二皇兄,白附给了大皇兄。想是白附赚本宫来,却说自己是黄熟!”

岳昔钧道:“原是如此,若是圣上到此,见你我一处荒唐,问出黄熟从中牵作好事,自然以为太子殿下插手殿下家务事,又有春|药作祟,太子殿下声名自然难保。”

谢文琼咬牙道:“是矣,好狠毒的心肠。那白附请本宫时,在众人面前谎报家门,便是本宫扯破诡计,也是死无对证,反倒牵扯上二皇兄。”

“臣一向雁过拔毛,”岳昔钧道,“殿下,不到一盏茶……”

谢文琼嫌弃道:“二百银而已,值得如此么。忒也小器。”

岳昔钧却道:“殿下,何人引你来此?”

岳昔钧看去,只见谢文琼云鬟微斜、胭脂化春,杏眼水雾渐显,娇若西子捧心,慌若墙头马上,是美人自风流,不语也引心弦动。

岳昔钧只消一眼,便自移开目光,手掐子午诀,心中念道:人心好静,而欲牵之。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灭。[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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