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猜
飞鸟相与还，泛红天际线传来雁群北行的声音。
荒凉的土墙处此刻却很热闹。
两队人僵持着，老鸨紧紧捏着旁边大丫鬟的手，胖胖的脸上黏了一层汗，看起来下一刻就能昏过去，“花神呐！先前不是商量好了，只清理咱们决定好的那些房间就行了？”
“那是你们商量好的，和我一概无关，我只负责处理掉所有的煞气，如今后院煞气浓重，未有不进之理。”
她纯黑色的眸子，极清澈明亮，在这太阳落尽余晖的傍晚，也好似盛进万千霞光般美丽神圣，淡淡说，“请您让开。”
花神纯粹的黑眸在老鸨脸上一扫，而后垂眸，携着十数个婢女出门了。
时晏连忙隐匿了身形。
就见花神一行人走后，老鸨脸色一变，肥肉横抽，狠狠往地上啐了口唾沫，“我呸，也就请她过来一天，真把自己当什么人物了？！和那些神棍没什么两样的贱货色！”
她身旁仍有仆役在，听了这话纷纷惊诧之色一闪而过，然而毕竟只是在老鸨手里工作的奴才，即使有几个愤怒的，也都默默把话吞下了。
“收拾！不就收拾一个破后院吗！”
老鸨心烦意躁扬袖，点点她眼前始终低着头的男人额头中央，“今儿晚就给我把这墙推了，然后里面的东西都收拾干净了，知道吧？”
男人卖笑，“哎！那肯定！”
老鸨以手作扇，给自己扇了扇风，满意点点头，涂得红艳艳的厚唇弯起个笑，让身旁丫鬟搀扶着自己出去了。
没多久，这座土墙就被推倒，轰然拍起一地灰。
时晏就在树上待着静观其变。
然后比起看男人们的所谓“进度”，他更快地发现，楚问尘似乎出神了。
这是种很难得的情况。
要知道，但凡楚问尘旁边有人时，就很少会出现思绪游离的情况，他的情绪似乎始终是着地的，就像棵根深叶茂的大树，一回头就能和他谈心，这才让和他相处的人会那么安心，那么有安全感。
所以当时晏发现他走神后，不禁扬眉诧异了一瞬。
“在想什么？”时晏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实在是底下那群人都开工好一会儿了，楚问尘再这么走神下去，可能人家都走了他还没发现。
一只清瘦好看的手在眼前晃，楚问尘眼睫颤了一下，下意识握住时晏手腕拿到了一边，“没想什么。”
“！”
时晏惊愕，脚一滑差点摔下去，树枝也随之剧烈颤抖了下，树上鸟儿登时扑棱棱飞走，引来了下方男人的注意。
“什么东西？”男人老大不乐意来这阴森森的后院，这一声鸟群的惊叫，差点没将他吓出一身冷汗。
气势汹汹地回头看，却什么也没发现。
反倒是有棵树。
黢黑的阴翳间，似乎有道淡淡的目光在目视他们，莫名很有威压，男人盯着那棵树猛瞧几眼，连骂好几句脏话才驱出心中害怕。
他旁边匠人已经拿出了第三个枣红色坛子，才把冰冷冷的锄头扔下，但抱着这酒坛心里反而更发怵，“张哥，这里面是啥啊？还特意埋地下？讲真话，我感觉比抱着块冰还冷。”
“我哪知道！”男人心底发虚，瞪了一眼工匠，“赶紧找，今夜找不出来十个不准回去！”
“好嘞张哥。”那个工匠都摸摸脑门，心里嘟囔着奇怪，他们推了墙，又动土动树老半天，但身上一点臭汗没出，就连脑门都是凉飕飕的。
就跟在墓地里似的……
他脑子里下意识想到这个形容，顿时毛骨悚然惊出一身冷汗，连掌几下嘴，把乱七八糟的念头赶出了大脑。
然而这坛子找出三个后，不知怎么的，五六个人无头苍蝇转半天，就再也找不到了。
男人出了一脑门汗，然而是心里发虚出的虚汗，斥骂道：“怎么不继续了？”
“找不到啊，张哥！”
“是啊，我明明刚刚看到那旁边有个坛子的一角来着，再过去就没了，连着好几次了，你说奇不奇怪！”
男人想都不想就准备骂出声，这群人里一个个子矮小，精瘦得像山羊的矮子哆嗦双腿，结结巴巴说，“张，张哥，你是不是唬我们，我，我之前就听说这里闹鬼……”
男人神色一变。
这个小矮子却好像承受不住心理压力，眼泪迸射，哭嚎着连滚带爬跑了，“我不来了，我不来了！有鬼……”
其余工匠顿时吵翻了天，其中不乏虎背熊腰的，往男人面前一站，让人压力倍增，“什么意思？！你给钱我们办事，不带这样坑人的！”
“老杨都跑了！闹鬼，钱给的再多老子也不来！”
“我还有小女儿和老母要养呢，姓张的给钱，让老子走！”
男人被他们吵得一个头两个大，更是惊惧地看了看脚下踩着的土地，“好好好，钱给你们，我们先走……”
男人连哄带笑，赔礼道歉地才拉走了这批气愤的工匠，就连那已经找出的三个坛子都没来得及带走，只说要去请喝酒吃饭，绝对驱走身上寒气。
那边，时晏从树上跳下来，脸颊发红地揉了揉手腕，“我们进去看看。”
今天听了男人这一出，他才猛然意识到，昨夜自己找坛子时似乎也没很容易。
都快将整个院子里的土地都踩遍了，才找出来四五个坛子，可听那老鸨的话里意思，这后院这样的坛子还不少啊？
或者该说，似乎非常多。
多到派了足足十几个工匠一起过来挖，多到填满了这偌大的整个后院。
时晏深感刻不容缓，吩咐楚问尘，“我们再来找找，看能找出来几个。”
“嗯。”
一刻钟后，时晏发现不对劲儿了，这坛子，好像能动？
他好不容易找出来两个并排的坛子，明明方才看到旁边的土里露出了点酒坛沾土的白布，然而待将那两个坛子一放到地上，再回头，那白布就凭空消失了。
时晏不信邪地去挖，可是都挖出足够装满一个坛子的土了，连个坛子的影都没见到。
楚问尘显然也发现了，“它们会移动。”
“……好像，是的。”时晏回复得愣愣的。
他穿书后，真是开了眼界了。
然而一想到那坛子里埋的累累孩童尸骨，背后一凉。
时晏回头数坛子，他找出来两个，楚问尘五个，工匠们是三个，加起来就该有十个。
可是回头认真一数，时晏哑然，“七个？”
工匠们分明落在这里的三个坛子，没了？
“或许重新回到地底下了吧。”楚问尘说着，嗓音带笑。
时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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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努力表现得很淡然，“哦，那，为什么？”
“或许有个更强大的煞气凝聚城的邪祟在指挥它们，”楚问尘说，“光凭我们两个人不够，需要更多修士才能解决这个问题。”
更多修士，时晏稍微发挥了想象，得找谁呢？
脂阳镇的另一端，找了数日还没二人任何音信，已经决定放弃，正准备打道回府的方师兄，突然微微打了个寒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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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他个现代人来梳古代发髻，就完全做不到楚问尘这样！
花楼后院年久失修，破壁残垣，但前门和后院之间其实隔了堵不矮的高墙，虽然建破墙的材料很垃圾仅仅是土砖，但这对那抠搜的老鸨而言，能选择封起来后院就堪称奇迹了。
她身后，以妙玉为首的婢女们开始了劝说。
首先是妙玉柳眉倒竖冲着老鸨发火，“你知道花神平日有多忙吗？”
微凉的指腹梳过青丝，偶尔擦过耳畔的感觉，很奇妙。
而今这堵墙褪色许多，似乎一推就能倒，时晏先前到后院时怕被发现，都是小心翼翼踩上旁边的树再跳下去的。
“那么多达官贵人踩破门槛想让花神去府宅一趟，花神也没有去，你得了这百年难得一遇的好机会，竟然还不珍惜！就这个破后院，花神来了还不好好清理一番？真是不识相！”
旁边五颜六色裙裳的仙子们则在劝花神，“花神，咱们明日还要去百里外的含城呢。今日再在这里耗时间，明天就要来不及了。”
“是啊是啊，还有不久后就要开始的游讲，这可是一开展就三个月的行程，怎能在这一个小小的花楼上浪费如此久的时间？”
他摸了下玉簪，上面仿佛还残留着楚问尘指尖的温度。
果然，古人不愧是古人。
时晏安静了。
好半天，时晏才听到老鸨退让一步，“那好吧，花神，您也得给咱们一段准备时间不是……这后院实在是脏，落脚的地方也没有，别说外人，我们都很久没进去过了！”
“这地儿不好打理，也不能污了您的圣体，请允许咱们清理一番，再让您进来。”
闻言，花神透彻如湖水的眼眸静静望向了那堵墙后。
但任凭她们再怎么说，花神神色都是平静而冷淡的，须臾，她说：“后日，戌时三刻我会登门拜访，届时请一切都打理好。”
老鸨连声说好好好。
花神声音清清冷冷。
他在铜镜里看到了楚问尘的动作，不急不躁，十指犹如玉雕而成的，再一眨眼，楚问尘已然梳完了发髻，一根玉簪挽起垂绥的长发，道：“走吧。”
时晏心头奇怪的感受一闪而过，一怔，跟在楚问尘身后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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