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码000

……

他活下来了，暂时抵达安全的光束，在E-03里待的漫长的岁月里，偶尔会记起那个可怜的小机器人。

他从不后悔自己当初做下的每一个决定，但每当看向地底城的方向时，他又忍不住想，那个小机器人的芯片现在会躺在哪里？是在垃圾堆里和他一样发烂发臭？还是重新遇到了一个拾荒者，或者通过黑市几经转手，重组了自己身体，拥有了新的身份、新的主人、新的开始？

希望那个小傻子能遇到真正对待得起它的恩情的人吧……

……

骷爷怎么又突然问自己这种问题？顾纯又瞥了一眼对方，回想自己的经历道：“头几年我是一只老鼠，是没什么感觉啦……后来我遇到了一个对我很好的人，开始教我怎么做人……”

他说到这的时候，略微停顿了一下，随后目光望向旁边的小山坡上，目光渐渐地流露出一丝欣喜。

骷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程业业正站在山坡外，那少年与顾纯形影不离，此时带着关切与担心，正在附近时不时地张望，踯躅地等待着。

“后来我在去找主人的路上又遇到好多人，找到了新朋友呢。”顾纯一下子笑起来，从土坡边站起来朝程业业挥挥手。

“老鼠”高兴的样子比夕阳还要灿烂，让骷爷不自觉地移开视线。

他头一次发现，指引他活着的灯束竟会在此时发出耀眼的光芒，原来有些意义近在咫尺，却又如此美好。

尤其是少年满怀憧憬，在说起“找主人”的那一个瞬间。

“那出去的办法呢？”结果顾纯转过头又开始追问，“现在你的故事讲完了吧？你可不能撒谎！”

敢情让这小子和自己坐在一起聊天也是一件很为难的事情，骷爷不自觉地笑了，他又看了眼落在地平线上的残阳，道：“出去的办法对你来说很简单，明天、明天你就知道了。”

顾纯板起脸，露出不信任的样子。

骷爷只好又道：“你不是关过禁闭？在禁闭室东侧数过去第三间是一间特殊的房间，专门对待像你我这种犯人的，只要你通过那间房间的考验，你就能真正地出去了。”

“真的？”顾纯眼睛一亮，问道。

骷爷笑了笑，忽然也站起身来，在自己合金制造的腮边摸索了一阵，忽然拧开一个机括，从里头取出一块小小的芯片来。

“喻长所为武器之城提供An1原料，暗地里都是由我负责打理的。他担任狱长之后，偷偷替我削减了酷刑，而作为利益交换，我必须得在外面给他卖命、跑腿……这是这几年他交易的证据，比你那些杂乱的记录要详细，只不过我留着也没什么用，就一起都给你吧。”

这个改造人身上居然还藏着这么一手，只是他和喻长所不是同一个阵营的吗？顾纯一愣，看看芯片又看看骷爷，模样有些不解。

骷爷一哂，声音磊落：“这是你听我讲完这个故事的谢礼之一，我背叛了小机器人，也不差再背叛喻长所了。”

好吧。顾纯立即大大方方地收

下了。

骷爷又忍不住道：“以后你也要记住了，连最亲密的朋友都会存在背叛，所以不要傻傻地轻易相信任何人。”

“我知道了，你们这些坏蛋都已经教会我了！”顾纯反唇回道。

骷爷哑然，随后点点头道：“也是……等你出狱以后，那位秩序官肯定要来给你讨债，世界树的人手段一向残酷，我以前无知者无畏，能够侥幸挺过酷刑，可最近却总是会想起那个小机器人的事情，恐怕再来一次真正的电刑，我都未必还能守住那个让我活下去的秘密，继续在E-03里混下去了……唉，那实在太疼，太遭罪了。”

顾纯听着，心里隐隐约约觉得似乎有什么异样的波动，转过头又仔细地看了眼旁边的骷爷。

骷爷此时正沐浴在斜阳最后的余晖里，身上彤红的，也带着笑：“而且在监狱里待了那么久，我也已经老了。”他瞧见顾纯的眼神，补充道，“以前受了水刑，我身体零件都受了潮，里面很多都已经锈了、坏了、不中用了，又长时间没有人维修，很多零件和机能都已经报废啦……”

顾纯想起上次矿区坍塌的时候，两人一同向外挖掘通道，这个骷爷的速度确实是比自己慢了一些，于是点点头道：“那你是该好好修修了。”

这句话听上去又像是真诚的，骷爷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中，顾纯哼了声，还是与他告别。少年的身影奔向朋友的身边，就算是在外面坎坷的荒漠里，也没有阻止他向前的脚步。

终于，太阳退下地表，红色的余晖渐散，E-03的开采收工，囚犯们鱼贯回到各自的牢房歇息。

这一夜安安静静，直至次日监狱的警铃响起，监狱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牢房里的囚犯们往铁栅外看去，发现有大量的狱警往八楼奔走，像是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

一时间，囚犯们议论纷纷，等到顾纯缓过神来时，牢房里的黑客已经从外头打探完消息，脸上还留有震惊。

“你们知道吗？”他神情复杂，“八楼的那位死了……”

一开始，众人以为自己听错了。

“监狱死人很正常，怎么会惊动狱警？不对，八楼……骷爷……你是说赏金猎人宋昌恶？”

“没错，骷爷只能是他。”

“他死了？”

“千真万确。”

“……”

众人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好像是昨晚死的，今早发现的时候人已经凉透了。”黑客又道，“狱长亲自到现场勘查，好像是心脏磨损，供给电路老化断裂，又没有得到及时的医治……”

说到这里，大家伙陷入更深的沉默与震惊。因为在这个改造人盛行的时代，人体改造科技已经突飞猛进，区区电路的断裂并不足以快速要掉一个改造人的性命，除非那名改造人没有及时去找机械师修复问题……

可现在死的人是骷爷。骷爷拥有世界树秘密的猎人、与狱长喻长所走得最近的改造人、在E-03里活得

最久的囚犯，

只要呼救一声就会有狱医来保住他的性命，

怎么会在无声无息的夜晚因为一个小小的原因而突然死亡？

“不可能！他昨天还说要在今天告诉我怎么离开监狱的方法的！”顾纯听完，嚯地站起身来。

“……尸体还在外面收拾，你现在过去还能看上一眼。”黑客五味陈杂道。

顾纯皱了下眉，忽然想起昨天斜阳下的猎人，立即一言不发地往外跑去。他几步来到监狱的楼道口，奋力地挤向密密麻麻的围观人群。

很快，他看到狱警们抬着一个担架出来，上面平躺着那位平日里恶劣的改造人。那改造人眼窝里已经没有瞳光，正平静地从顾纯的身前抬过。

顾纯忍不住又往前追了几步，一直跟着下了楼梯，走到活动室的尽头，在铁栏前看到了对面的禁闭室。

而此时，宋昌恶的尸体被抬到了禁闭室东侧数过去的第三间房间。

顾纯抬眼，看清楚了这间房间的名字。

房间上挂着牌子，上面写着“解剖室”。

他立即恍惚意识到什么，紧紧地抓住栅栏，紧紧盯着解剖室外的信号灯。

这一天，他没有和往常一样随同程业业等人前去开矿。解剖室的灯光足足亮了三个小时，顾纯也在外面盯了三个小时，直至狱警们又推出一辆铺着一块白布的停尸床，顾纯踮起脚尖，拼命地从白布的覆盖下，隐隐约约地看到一副散架的合金颔骨……

而合金颔骨下的脖颈处被碎了几个缺口，制约信息之城囚犯行动的禁锢锁——不见了。！

“它只是一份数据，据我们的推断，普通人类无法杀死它，你也不行。”世界树却认定他在胡言乱语。

“*&#……”宋昌恶一愣，又爆出一系列脏话。

爷不知廉耻地笑，末了，却开始追问起顾纯问题来。

“”

臭水沟里的贫民每日要解决温饱的三餐，www.youxs.org，天上城的人类要谨言慎行,付诸高昂的居住费、租房费、水电费、税费，时时防范突如其来的失业、分离、罪责与灾祸,。

他的日子过得生不如死，但对于被碾碎的小机器人，宋昌恶的了解也仅仅只有相随相伴的逃亡而已，无法再吐露任何实质性的秘密。直至又过了五年，无限公司取代匹诺信息奠定了信息之城的基础，世界树似乎因为有了新的研究而逐渐放弃这份数据的执着，他遇到了E-03的新狱长，地狱般的监狱生活才逐渐走向平稳的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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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作是我，我肯定会讨厌你，恨你一辈子。”

“咳咳，可以恨一段时间，一辈子就没必要了吧？毕竟那时候我如果不这么做，我和那个小机器人都得死。”

这是一个明智的决定——在闪耀科技倒台的第五年，他在武器之城被世界树捕获，押送往信息之城出资打造的监狱里。这是世界上最严酷的地狱,起初，他没有承认自己窃走匹诺信息的东西，遭到了水刑、电刑、火刑各式各样的拷问；后来实在坚持不住了,便透露了那份数据在他手上的消息；之后,又有世界树在不停套问数据的下落，宋昌恶被折磨得惨了，又开始大声叱骂。

“你们这群腐臭肮脏的东西,我已经把它杀了！哈哈，没错，我就是把它杀了，也不会让它落到肥猪手上！”

在这个世界上,想活命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

骷爷在心里想，视线又重新聚焦回身边这个瘦瘦小小的少年身上。

顾纯正听得大皱眉头，他瞪了骷爷好几眼，才点评道：“那机器人真可怜，摊上你这个混蛋，那可真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

“但现在只有小机器人死了。”

“……好吧，你要这样想也对。那个小机器人如果没有死，现在应该也和你一样的年龄了，欸，你这几年在地底城过得好吗？”

虽然回忆里对以前的这份际遇觉得有些惋惜，但宋昌恶这辈子做的坏事太多了，这其实好像对他而言也算不上什么特别要值得铭记的事情。

赏金猎人也一样，哪怕改造成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宋昌恶也不想轻易地死亡。他每天在生死边缘挣扎，比任何人都期待活着，即便是苟且偷生，也觉得前方会出现一丝生命的灯束，不停地提醒他,现在经历的痛苦会尽数褪去,肮脏的灵魂也会重新拥有光明的洗礼。

于是,为了活着，他把机器人重新格式化,并碾碎成了碎片,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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