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些许日光穿透照耀，便已足够，无端就能让人想到旭日、希望。
少年此时眼神明亮崇拜，脚步轻快，一看就知道很兴奋：“江温师姐，你还想去哪里看风景？我们东升城的风景是整座东境里最美最无法替代的。”
虽然有些绝对，但也不无道理。
她抬头，四四方方的大擂台依然悬在高空，挡住了大部分日光。
城内许多地方是藏在阴影里，黑暗幽深，却不阴暗。
和江温前世堕魔后喜欢黑暗类似。
“那有什么。”少年满不在乎：“擂台广场虽然很大，但也不能挡住所有日光啊。”
“而且只要心里是明亮的，外间环境暗些也无妨。”
心里明亮。
江温因这四个字一震，正打算再问少年些什么，听到一段距离外熟悉的一道声音。
“你知不知道先来后到的道理？这星月手串我已经买下了，老板收了灵石，那东西就是我的了。”
这是陆摇摇愤怒的声音。
青云赛招收弟子开始时，陆摇摇的修行到了关键时刻，在灵舟上冲击地境而没有出现。
只是境界提高没有那么容易，何况玄境和地境间还有能不能御空的大区别，陆摇摇显然没能成功。
江温这几日忙着青云赛的收尾工作，没时间陪陆摇摇，陆摇摇就自己在城内逛了。
四周都是人族修士和大能，还有望山宗的主峰执事和造化境大能坐镇，不会有危险，江温就由她去了。
只是现在——
她循着声音响起的方向走了几步，看到陆摇摇穿着望山宗回云峰弟子的服饰，站在一个小摊前，正一脸愤怒地看着对面的少女。
那少女长相明艳浓丽，穿着一袭红衣，红到几乎能灼伤别人的眼睛。
火烧云一般的红，耀眼明亮得毫不掩饰，从肩膀到下摆，汇聚到一起像揽了艳阳在怀，招摇无比。
配上她嚣张跋扈的表情，不经意间透露出来的高傲，一看就知道来历不简单。
她手里拿着一个饰物既像星形又似月形、圆珠子串到一起、看着极美观明耀的手串，高声回道：“先来后到的道理？本殿、本小姐还真不知道。”
少女一昂头，相当理所当然：“本小姐只知道，在本小姐手里的，就是本小姐的东西。”
“你——”陆摇摇气急：“你蛮不讲理！”
穿着望山宗回云峰弟子服、拢共没出过几次望山宗的陆摇摇显然还不是后来地宫里沉稳肃然、能稳坐陆家家主位置的厉害人物。
此时的她天真无邪，连吵架都不太会，急得脸都涨红了，手不自觉按在剑柄上。
那少女看到后，瞥一眼她腰间挂着的望山宗弟子玉牌，眼神微凉，“想拔剑？”
她晃晃手里的星月手串，挑衅意味十足：“那就来啊。你赢了，本小姐就把这手串还给你，也让本小姐看看望山宗的天才到底有多少本事。”
看起来似乎对星月手串的兴趣不大，反倒像是因为陆摇摇是望山宗弟子才挑衅的。
陆摇摇怒极。
先前她还有些犹豫要不要出手，但在少女说出后面的话时，她实在无法再忍了。
她想拔剑，到底顾及四周都是摊位，对那少女道：“这里不便施展，我们换个地方。”
红衣少女眼睛微眯，没有如陆摇摇所愿，手收紧，星月手串被她捏在掌心：“你没有资格命令本小姐。”
大有一言不合就毁了手串的意思。
陆摇摇咬牙，按在剑柄上的手紧了紧，最后还是没有拔。
她并指如剑，向少女攻过去。
被少女轻松闪开了。
狭窄逼仄的空间内，少女旋转踏步，动作很灵活。
都是玄境巅峰的修为，陆摇摇竟连她的衣角都碰不到。
这显然不是她比不上那少女，而是受限于空间，而且那少女不顾及修为低的修为和凡人，陆摇摇却怕会伤及无辜，因而有些束手束脚。
心性方面，陆摇摇显然是合格的。
不过别的方面还要再练练。
剑修出剑，不应局限于空间。
江温旁观了一会，向前一踏打算出手。
在她面前欺负她师妹，太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而且那少女太傲慢嚣张了，江温不喜欢。
但有个人比她还快。
那也是个女子，比陆摇摇和红衣少女大一些，一袭华丽锦衣，世家子打扮，出手拦住红衣少女要捏碎手串的动作，面上含笑，温和有礼：
“姑娘，你能和摇摇看上同一样东西，想来和摇摇一样眼光独到。只是摇摇这么多年喜欢的东西也不多，能不能请姑娘割爱？”
“如果姑娘同意，在下愿以十倍灵石为赠。”
温声细语，听着是打算化干戈为玉帛，甚至不惜多给些灵石。
陆摇摇有些不满，“族姐，先来后到，那手串本来就是我的。”
她占着理，凭什么还要多给灵石？
被她称为族姐的女子一笑，温柔且有耐心：“摇摇喜欢就行，我们又不差灵石。”
她看向红衣少女：“姑娘以为如何？”
红衣少女皱眉，上上下下打量陆摇摇的族姐一圈，昂着头表情满是嫌弃：“本小姐不和卑贱的半妖说话。”
族姐脸一白。
陆摇摇大怒：“不许你这么说我族姐，你才半妖，你全家都半妖！”
红衣少女高傲且不屑：“难道她不是半妖么？”
她确实是半妖。
陆摇摇的族姐陆沼。
江温见过她一面，在望山宗。
那时她来看陆摇摇，顺便给陆摇摇送陆家嫡系子弟应有的修行资源。
据说生母是只血脉普通的一尾狐狸。
陆沼，陆家，陆摇摇。
江温想到青云赛上那道满怀恶意的眼神，想到陆家内乱，若有所思。
接着就看到远处寒光一闪，竟是无端出现了几个黑衣蒙面的修士，举着尖刀直奔陆摇摇几人的位置而去，目标是那红衣少女。
“那姑娘——”
江温旁边的少年一拍脑袋，声音紧张极了：“江温师姐，你快、快救那姑娘。”
江温挑眉。
看不出来少年还是个热心肠的。
当然救她是会救的。
那几个黑衣蒙面人不过玄境巅峰的修为。
红衣少女还能再撑一会，她也能控住场面。
刚欺负完她小师妹，就让她吃点苦头再说。
江温想着，听到少年声音都含颤：“那姑娘是、是妖族的小殿下姬玄月！我以前在妖族王宫……”
话还没说完，江温已经一踏步掠过去了。
她自然明白少年的意思。
这里是东境主城，是人族的地盘，要是妖族小殿下死在这里，后果不堪设想。
同时她也理解了红衣少女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嚣张气焰是怎么来的了。
还好那几个黑衣蒙面人修为不高。
只是妖族小殿下身份不凡，身上的宝物也不少，怎么会派几个修为这么低的来刺杀？
江温心里正疑惑，抬头就看到那几个黑衣蒙面人在靠近红衣少女姬宣月后气息一变，修为直接暴涨到了地境巅峰。
竟是故意压制修为掩人耳目，以保证刺杀成功。
江温心里一紧，明白时间紧迫来不及布阵后，落在陆摇摇旁边，手一伸，直接拔出陆摇摇的佩剑。
“小师妹，好好看看，怎么在有限的空间内拔剑对敌、取胜，又不伤及无辜。”
这是对陆摇摇说的。
哪怕那几个黑衣蒙面人修为是地境巅峰，比江温修为还高，哪怕她无法布阵，她也不担心。
刺杀要的是一击即中，时间一长，人族修士大能察觉到动静后，他们就完了。
所以她要做的只是护住这位妖族小殿下的命而已。
江温说完，往姬玄月的方向踏去。
性命攸关，向来高傲嚣张的少女显然也有些惊悸，灵活的动作都变得迟滞，哪里还有刚才戏弄陆摇摇的得意从容？
那几个黑衣蒙面人配合默契，尖刀锐利，刀刀直刺要害。
地面上叮叮当当落了一地碎片，全是姬玄月保命的宝器被毁坏。
姬玄月的手按在胸口挂着的玉坠上，正想启动，侧目看见四周许多低境界修士凡人，想到这里是人族东升城，难得有些迟疑。
这么一迟疑，那几个黑衣蒙面人的刀就到了。
眼看她就要死于尖刀下，江温也到了。
她抬手，陆摇摇的剑品阶很高，足以碾压黑衣蒙面人的尖刀。
“铿”一声响。
江温伸手揽着姬玄月的腰，踏步间带着她转了一圈，右手的剑随之摆动，几个来回后，准确无误刺中三四个黑衣蒙面人拿刀的手腕。
刀掉在地面上，也断了。
剩下的黑衣蒙面人见势不妙，捡起断刀直接就跑了。
跑路能力比刺杀能力还要出色，眨眼见就拉出一大段距离。
“拦住他们。”
姬玄月气息未定，靠在江温怀里身体有些发软，眼里却满是愤怒。
语气听着还很理所当然。
江温低头。
一番打斗，姬玄月的头发和衣服都有些乱。
高高在上的妖族小殿下此刻眼里还有水雾，配着她原来不可一世的气势，反差不小，也颇惹人怜惜。
江温却没有怜香惜玉的心。
她直接松手，姬玄月身体微晃，艰难站住不摔倒，对江温怒目而视。
江温表情平静、声音温和：“你没有资格命令我。”
这是先前她对陆摇摇说的话。
然后她走向陆摇摇，把剑还给她，声音温和，多了几分亲近：“看清楚了么？”
陆摇摇崇拜极了：“师姐你真厉害，都不修剑道还能把剑用得这么轻松自然！”
“你要是修剑道，肯定是最厉害的剑道天才。”
她说得真心实意。
江温一笑而过，并没有在意。
望山宗弟子在选择主修的大道前，先要把各道基础的东西修行完。
她虽然不修剑道，但剑道基础如挥劈撩扫这些都是学过的。
而且她刚才用的也不算是剑法。
只是阵修布阵本就要掌控全局、利用环境。
这番道理放在刚才也是适用的。
看穿弱点，一一击破，所以她才能取胜。
江温抬手，把手里的东西递给陆摇摇：“这个也给你。”
陆摇摇低头，看到熟悉的星月手串，不由呆住。
几步距离外的姬玄月也看到了，捏住手心后表情一变：“怎么在你那里？”
怎么在她这里？
江温笑了：“自然是刚才拿到的。”
她看着姬玄月难以置信的眼神，声音含笑：“小殿下，望山宗天才的本事如何？”
这也是刚才姬玄月挑衅陆摇摇的话。
这回轮到姬玄月咬牙了，“你知道本殿下的身份？”
江温点头：“不然我怎么会这么快出手？”
“你——”姬玄月气急。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明知她是妖族小殿下还态度不好的。
但眼前这人修为比她高，本事也不小，她打不过，只能压住情绪：“本殿下在你们人族的地盘被刺杀，你们人族管不管？”
妖族小殿下遇刺，这件事显然不是小事。
人族自然是要管的。
但不意味着江温也要管。
何况这里是东境而不是中州。
她没有回答，反而问姬玄月：“你并不喜欢星月手串，为何要和我小师妹抢？”
姬玄月支支吾吾没有回答。
江温眼神微深：“因为她是望山宗弟子，对么？只是不知道小殿下为何要故意挑衅望山宗？”
“什么本殿下故意挑衅望山宗，难道不是你们望山宗欺人、欺妖太甚么？”
姬玄月眼神锐利，“龙族地位高贵，你们望山宗的长老却把蛟龙当坐骑，难道不是你们先挑衅妖族的吗？”
望山宗长老，慕春风。
江温垂眸，她听慕春风讲过降服蛟龙的整个故事，知道她不是挑衅而是为民除害，此时看着姬玄月这位妖族小殿下愤怒不已的脸，没有心情解释。
气氛一时有些沉默。
姬玄月看着江温，看到她白衣上一点血红时，有些过意不去，又拉不下脸赔礼道谢，只好随意挑了个话题：“而且，谁说本殿下不喜欢那手串的？”
说完，她脸红得比衣服还艳，这是窘迫的。
江温的目光自她的脸往下移，看到胸口那块一看就知道是不凡杀器、有范围性杀伤力的玉坠，也难得温和了几分。
她走到先前的摊位前，随意拿了块蓝田暖玉塞到姬玄月手里：“那就当我跟你换了。”
这就算她给妖族小殿下台阶下了。
至于换不换，她说了不算。
然后江温看向旁边的少年：“妖族小殿下是在东升城遇刺的，这件事归你们东升城和东境管，你带她去见你师尊吧。”
查凶手、保护小殿下，妖族和人族的牵扯，是不是有魔族的手笔，一想就知道很麻烦。
江温才不想掺和。
少年应了，恭敬地带姬玄月去了。
江温走向陆摇摇，要把星月手串给她。
被陆摇摇推了回来：“师姐，你拿着，这本来就是我买了要送你的。”
她解释道：“青云赛的事我都知道了。师姐能悟出北斗七星阵法，肯定在星辰阵道上也很有天赋。”
“星月手串里蕴含星辰月华灵力，虽然很少，但应该也能对师姐有帮助。”
买来送给她的？
江温怔住，迎着陆摇摇亮晶晶满是依赖亲近的眼神，一颗心变得柔软。
地宫里沉稳肃然的陆摇摇和眼前的陆摇摇来回变化。
江温想：也许不用那么沉稳肃然，陆摇摇也能当上陆家家主。
只要有她在。
她看向旁边的陆沼，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
陆沼迎着她打量的眼神，对陆摇摇道：“摇摇，我没能帮上你。”
指的是星月手串和刚才黑衣蒙面人一出现她就远离的事。
“没事，族姐你是修丹道的嘛。”陆摇摇不在意。
看着很怕死，还是半妖。
怎么也够不上陆家内乱的边。
江温看着她和陆摇摇寒暄几句，然后就此道别。
虽然是同族，但关系也算不上亲近。
陆沼走后，陆摇摇晃晃脑袋，有些兴奋：“师姐，我们接下来干什么？”
一副还没玩够的样子。
江温无奈：“青云赛结束，自然该回宗了。”
出来这么久，她——有些想江云回了。
只是见到了又能怎么样呢？
江温低叹一声，还在惆怅，被陆摇摇紧张的声音打断：“师姐，你流血了！”
她小心翼翼捧着江温的手臂。
江温低头，看到自己左手手臂背面是有一道血痕，应该是刚才抱姬玄月时被刀砍伤的。
不算严重。
只是陆摇摇不说，她也没有发现。
她垂眸，“没事的，先回宗吧。”
北荒，深山，一座洞府里。
华丽壮观的饰物堆满洞府，洞府深处的地面上有个血色圆环。
一袭白衣的女子盘膝坐在圆环里。
她的面前是一面镜子。
古朴厚重，深邃不凡。
“哒哒哒。”
脚步声由远及近。
接着响起嘶哑难听的声音：“少主，那边派人去刺杀了。”
少主没有说话。
声音继续道：“妖族小殿下被江温救了。”
听到江温两个字，少主动了动。
没有回答声音，而是问了别的：“江温要回宗了？”
“是。少主放心，我们都安排好了，那江温回不去了。”
少主笑了一声。
“你们的安排，他们早就知道了。”
“所以，本少主要亲自去，这里你看着。”
“少主——”声音的主人显然不赞同。
少主一个眼神扫过去，他说不出话了。
“蠢货，本少主不是征求你的意见，而是命令你。”
少主站了起来，不含情绪的声音多出些兴奋：“你说，弟子性命攸关，江云回会知道么？”
“知道了以后，她会来救么？”
“来了以后，她还能活么？”
“如果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弟子死在面前，她的无情道，还能坚不可摧么？”
她拒绝了明面上要跟随左右的几位主峰执事，自己一个人漫步在城里，旁边跟了东升城城主的关门弟子，是个活泼热情的少年。
不到百岁就能修到玄境前期，放在东境里也算个有名的天才，只是还未完全成长起来。
没了挡住大部分日光的擂台，东升城该更明亮、如日之升吧。
“擂台广场不会收起来了。”少年也抬头，眼神认真：“师尊说了，这座擂台广场建得很好，就算青云赛结束了，凡人族修士，皆能上擂台修行、比赛。”
有江温这个和他们差不多年龄、修为本事却胜出一大截的天才出面，望山宗在这次青云赛里收到的天才相当多，排名前百的年轻天才，一半都选了望山宗。
这是城主知道她想在城里多留几日看看风景后派来的向导，也有让他和望山宗天才打好关系的意思。
“人族从前势弱，好不容易取胜，当牢记过往，奋发向上，擂台广场因青云赛而建，却不会因青云赛结束而关。”
这是鼓励修士多多比赛、刻苦修行的意思。
江温垂眸，“那头顶有座大擂台悬着，城里修士和凡人不会有意见么？”
几日后。
关于青云赛的一切接近尾声，江温也算是完美完成了望山宗宗主期盼的任务。
青云赛排名第一的余山“选择”了望山宗，后面的发展就很顺利了。
江温初来时立在云端上的灵舟上，哪怕心情暴躁压抑，也为看到的风景、蕴含的意境感到震撼。
她想着当时的心情，问跟在旁边的少年：“青云赛已经结束了，擂台广场什么时候收起来？”
日光被挡住、被阴影覆盖，这座城依然明亮蕴含希望。
擂台广场不关，城内虽然也不是完全黑暗，但和从前的明亮总是有差别的。
而人族修士大多是喜欢明亮的。
一路走来，江温看到的风景确实很美。
望山宗的主峰执事脸都笑烂了，看向江温的眼神相当欣赏满意。
江温表情不变，白衣如雪，继续主导着青云赛排名结束后的一系列事务，从容不迫、进退有度，给东境、西蛮、南疆、北荒四地的大能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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