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渣过我的Omega带崽和我上娃综

第 94 章

她最终来到影音室,坐在自己以前每次和郁落一起看电影的地毯上。

她们的女儿才几l个月大。

郁落曾以那般憧憬的眸光展望桃桃的一生——在肚子里就被期待,出生之后始终被包容和鼓励,在被爱里自信勇敢,永远拥有充足的底气。

抚养照顾女儿已经成为她存活的唯一信念。

祁颂抱着桃桃经过书房。在那里,她常常练字,把郁落的字体融进自己的字迹里。如果她的一切全部都融有郁落的影子,算不算郁落仍然活着,与她同寿。

祁颂坐在地毯上,紧咬下唇。眼睛不断被泪水模糊,她反复用力擦去眼泪,眼尾肌肤都被摩挲得通红,却仍是一瞬不瞬地看着。

每在这种时刻,心里的血肉总是如被钝刀一寸一寸磨得涩痛,鲜血从中汩汩流出来。

却又因为能看到郁落的面容而感受到一点幸福。

只为这一点虚幻的、一戳就破的、转瞬即逝的幸福,她甘愿把血流尽。

“妈......咪?”

怀里婴孩的小手指着画面里郁落的脸,忽然含糊地喊了一声。

祁颂从颤抖里浑身僵住。

她胡乱抹了泪,压抑发沉的呼吸,低头看着桃桃:“你、你说什么?”

桃桃眨了眨眼,一时没再说话。

等电影再度跳转到郁落出场的画面,她的手指指向郁落?,这次糯糯的嗓音变得坚定了一些:“.......妈咪。”

刹那间,祁颂的泪水再度汹涌地淌下来,浸润她紧抿的唇角。

她抱紧桃桃,身体因隐忍泣声而不住发抖,半晌才点点头,憋出几l个字:“.......好孩子。”

她不怎么教桃桃叫自己“妈妈”,却经常拿着郁落的照片,告诉桃桃那是“妈咪”。

因此桃桃人生第一次开口说话,便是“妈咪”。

今天是祁颂这近一年来最高兴的一天。或是唯一高兴的一天。

她决定等自己死了以后去找郁落时,一定要把这个事情好好地、骄傲地告诉郁落。

郁落也一定会很开心。

“是的,她就是你的妈咪。”她最后缓缓地抚摸桃桃的脑袋。

“而你是妈咪最亲爱的宝贝。”

默了默,她软弱地将脸埋在桃桃的颈窝,低低哽咽:

“......我也是。”

祁颂能感觉到自己的心理状况出现了问题。

她看待世界的心态已经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走在路上,看见每一个平凡地活着的人,她都总是失魂落魄地嫉妒:

凭什么所有这些人都能好端端地活着,而郁落那么美好的人却要英年早逝,成为大家茶余饭后遗憾的摇头唏嘘,成为新闻里又一则“致香因子”会影响妊娠的冰冷案例,成为“致香因子”研究进展的突破口。

真讽刺。

真令人厌倦和痛恨。

有时,她从这种厌世的情绪里幡然醒悟,感到一种强烈的后怕。

郁落喜欢她明媚的笑,喜欢她的正直和善良。如果得知她如今这般阴暗,会不会不愿意要她了?

祁颂会急急忙忙把那些想法自欺欺人地掩藏起来,渴望自己仍是郁落以前热爱的那只纯善小狗。

又担心郁落其实早已经忘记她,在另一个世界里拥有了自己崭新的生活。

她会不会走得太慢,就再也追不上郁落了?

祁颂有时候实在太着急,握着医生开的安眠药,会忍不住多倒出很多很多粒。

心跳加速、血液上涌——

现在就去,立马就去找姐姐,或许还能赶得上。

然而瞥到一旁婴儿床上安睡的小女儿,她会僵愣下来,继而手脚发软地将药重新一粒一粒塞回去。

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冷硬的地板上,有如毛发彻底失去光泽、耳朵耷拉的丧家之犬。委屈地啜泣,哭得满脸都是涕泪,像个孩子。

阳光落进室内,将她已经斑白的两鬓照得晃眼。

姐姐,能不能看在我如此可怜的份上,再等等我。

......

今天是郁落去世一周年。

祁颂早早起床,做了一些郁落爱吃的菜放进保温盒里,而后开车带桃桃去了墓园。

轻车熟路来到那处墓地前。

花岗石制成的墓碑上有一张郁落的照片,那是祁颂亲手拍的。

她还清晰记得当时给郁落拍照时,郁落睫羽轻眨的频率,轮廓勾勒的明灭光影,眼眸透过镜头望向她时涌动的温柔。

过往生动温热的幸福,如今都只僵冷地,残忍地封存在这张图片里。

往下是墓碑的刻字:爱妻郁落之墓——妻祁颂,女郁冉、郁风立。

祁颂将一株秾丽新鲜的玫瑰花放在墓前的土地上,抱着桃桃在一旁坐下,头靠墓碑,有些眷恋的姿态。

就像倚靠在谁的怀里。

今天是阴天,墓园四处皆平地,呼啸而来的风有些凉。

她想和郁落说一些话,却哽塞着半天说不出口。

只能避重就轻,低低呢喃:“你再不回来,我就要把桃桃的家长会全部抢走,自己开完了......”

如果郁落还在世,听到这句话肯定该着急了。

她着急时不会生气,只是那双清泠又温柔的眼眸浮起一点儿委屈劲,嫣红唇瓣轻抿,顶多再轻哼一声。

想到这里,祁颂的眼里自娱自乐地浮起轻微的怜爱笑意,却又很快散尽,恢复古井无波的幽邃。

“我已经把我们的过去全部都记录在笔记本上,这样就算以后年迈,记忆愈渐模糊,也能品味所有和你的细节。”

“如果你还活着,年迈时会是什么样子呢?”

......

祁颂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声音逐渐嘶哑,忍不住咳了两声。

脑袋被墓碑冷硬的质感膈得发疼,但她不舍得挪动一下。

桃桃穿得很暖和,被她护在怀里,早已安稳地睡着。

她渐渐不再说话。

干燥的唇瓣被风吹得皲裂,心里裂开的口子也被那厉风呼啸而入,空洞肃冷得有些麻木。

才过去一年。

接下来,她还需继续这般如行尸走肉,在没有郁落的世界里再生存十几l年.......

祁颂缓缓阖上眼,感到一种毫无希望的死寂。

她浑身发冷,又好像灼烧得滚烫,在冰火两重天里,意识逐渐陷入一种恍惚中。

“......妈妈?”

好像有谁在叫她。

祁颂掀了掀沉重的眼皮,没能掀开。

......

人们总有各种各样的心愿。

远古时期,人们的心愿往往是想要采集更多的食物,狩猎到一头脂肉丰厚的动物;后来时代快速发展,心愿变得更加复杂而难以满足。

世间强烈的心愿是一种庞大的意识存在,几l万年来,它们酝酿、翻涌、升腾、交织、凝聚——

最终诞出了一团为圆满而生的灵体。

从有意识起,阿冉就在为别人的心愿忙碌。

她住在一片云团上,四周都是漫无边际的绵白。

人们的心愿,无论纯净或是邪恶,都会来到她的眼前。

而她会在浩荡繁复的心愿里挑选最诚恳的许愿人,进而决定是否实现那个人的心愿。

当然了,所有心愿的实现,都需要当事人付出相应的代价。

阿冉记得自己有一次贪玩,在心愿里随意遨游着,恰见一个女孩的心愿——

“只要这次期末能及格,信女愿一生吃素。”

阿冉喜欢这种自带代价的心愿。于是那天一时兴起,小手一挥,满足了女孩。

后来某天想起这件事,她兴冲冲地再去查看,便见已经对所有肉类都过敏的女孩哇哇大哭——

“怎么成真了,我要吃肉啊呜呜呜......”

阿冉讪讪地揉揉小脸。

人们往往只有许愿的那一瞬间虔诚,之后却不愿为自己开出的代价负责了。而阿冉花了很久才明白这个道理。

她逐渐觉得人类是很复杂的生物。

她们坚韧,柔软,善良,脆弱得不堪一击。

同时却也贪得无厌,野心十足,得寸进尺。

——甚至有人许愿想要死去的亲人重返人间。

那天,阿冉看着那个愿望,感到一丝不可置信。

生老病死,这是人间固有的、坚不可摧的规律,怎么能有如此野心,妄图颠倒自然法则呢?

这个心愿的代价已经不是凡人能承受,而只能由她来——须得折损她这个几l万年才在天地之间孕育出来的灵体,让她灰飞烟灭。

“不可能。”阿冉摇头嘀咕。

她可是要永远为人们的圆满忙碌下去的!

虽然如那个只能吃素的小女孩一般,人们常常在付出代价后感到后悔,但她仍旧热爱这份职责。

看看心愿,或者呼呼大睡,她想就这样优哉游哉地、惬意地存在下去。

时间久了,她也避免不了开始憧憬丰富的人间生活。

人们似乎总被“爱”那个概念束缚,痛不欲生又乐此不疲。

亲情、友情、爱情......

“爱......是什么感觉?”阿冉好奇地托着腮,望着漫无边际的云层沉思。

生出意识的第四年,她伸伸懒腰,决定玩忽职守,去人间看看。

她必须真正接触人类、理解人类,才能懂得如何实现她们的心愿。

也有私心——

她想感受爱。

阿冉有点后悔来人间了。

刚来的几l天,她本觉得新鲜有趣。

大街上的孩子们都被家长牵着,哭闹时抽抽噎噎地趴在妈妈怀里,被温柔拍着背。

阿冉站在旁边,看得有点眼馋。

为什么她没有妈妈呢?

她四处寻找,终于找到一个或许可以当她家长的人——

她能看见每个人当下最迫切的愿望,而那个刚失去孩子的男人的心愿是想再要一个孩

子。

阿冉太稚嫩单纯,不曾思索为什么男人的心愿是再要一个孩子,而不是想要失去的那个孩子回来。

总之她询问过后,那个男人带她回家了。

进了家门后,男人慈眉善目地看着她的伤口:“你这里受伤了。”

阿冉低头看了眼,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刮破了,连血肉都可怖地露出来。

她后知后觉地有些疼痛起来。

然而那伤口在她和男人的注视下,肉眼可见地快速愈合,血肉和皮肤以不符合常理的速度生长,最后整只手完好如初。

阿冉眨了下眼,毫不在乎地抬头。

便见眼前这个男人的心愿变了——

她是个怪物。吃掉她的血肉,能不能治好我的病???[”

阿冉的腿颤了下,缓缓后退。

现在的人类,竟然还吃人的么?

她呼吸急促,转身就跑。

那次,她很幸运,及时逃脱了。

她跌跌撞撞,四处流浪。有人割开她的皮肤放血,试图喝她的血以求长生;有贩卖器官的组织盯上她,将她抓到地下室,想要取走她的器官;有人想把她当小白鼠,做奇怪的实验。

也有温和待她的人。然而在发现她的不寻常之处后,边惊惶地叫她怪物,边想把她关起来。

她不总是那么好运,有的成功逃脱,有的却没有。

任何事情都暗中标好了代价。所有伤害过她的人,都在后来得到了惨痛的报应,并且幸而她不是真的人类,这具身体再如何摧折也总会迅速恢复得完好如初。

然而疼痛是真实的,饥饿和寒冷也是。

那天,她从某个房子里逃出来,鼻青脸肿地站在街上。这次她进了一个正常的家庭,家里的大人们只是让她做一些辛苦的劳动,而不曾伤害她。

但是早上,家庭里的那个哥哥莫名其妙打了她,两个大人都认为是她主动招惹,想要进一步责罚。

她逃跑了。

阳光久违地洒在身上,很温暖。

而她感到迷茫。

路边人来人往,彼此轻松地谈笑,像是对世界有着深重的爱意。那些人的表情那么柔软,看起来那么善良。

这些,会不会都是骗局?

她只在人间感受到恶与残忍。

她想回到柔软的云层里打滚,睡大觉。

她觉得自己再也无法拾起职责,因为她开始抵触人类,也失去了那颗兢兢业业让人们的心愿圆满的热爱之心。

她仍在继续逗留,也只不过因为心里某处还有一点不死心而已——所谓的爱,难道彻彻底底是骗局的么?

一年。阿冉决定将期限定为一年,等她到五岁,就头也不回地回到云团里。

从此,她再也不要管什么人间圆满。

终于到五岁那天,阿冉眉眼耷拉,决定回去睡觉了。

她捡到了一块面包,蹲在路边慢悠悠地啃。

有男孩驻足看着她。

阿冉看到男孩的心愿是“想要吃面包”,决定给出对人类的最后一点仁心,将面包递给男孩。

面包却被糟蹋。

她错愕。

这一刻,一年来在人间受尽磋磨的心,被这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摧残得彻底枯萎,死去......

身旁忽然有人出声,清泠的嗓音里语气肃冷:“向她鞠躬道歉。”

阿冉微愣,缓缓抬头看去。

死去的心兀地钻出一朵洁白小花来,颤悠悠的。

第一次。

这是来人间的第一次——

她甚至没和面前的女人说过话,也不曾看到女人的正脸,更不知道这个女人是好是坏。

可她就是,就是天然地想要跟这个女人走。

阿冉第一次遇见一个没有心愿的人——这个女人好像过得很满足。

女人给她披了外套,温柔地牵住她的手,带她去对面的面包店买了面包。

女人在她面前蹲下来,小心地询问她是否要跟自己回家。

阿冉不是第一次遇见这种场景,但她第一次迫不及待地点头。

这个女人的名字叫郁落。

郁落不嫌弃她又脏又难闻,将她抱在膝上坐着,柔声安抚她。

郁落给她取了名字,说她的慢吞吞很可爱、很温暖。

郁落细致地给她洗澡、洗头发,将她收拾得干净整洁,笑着夸她好香。

郁落身上有一种她曾经在云端幻想的人类气质——从容,真挚,温柔。

还有......爱?

来人间后,阿冉一直没能弄清什么是爱。

但是那天,阿冉看见一直没有心愿的郁落忽然有了新的心愿——

希望阿冉能健康成长,不再受伤。

彼时郁落正动作轻柔地给她洗澡,询问她水温是否合适。

而阿冉望着郁落的眼眸,透过她的眼眸看着她虔诚的心愿。

忽然忍不住呜咽着哭起来。

自有意识以来,她永远在为别人的心愿忙碌。这是她见过的第一个心愿——不为私欲,不出于其他考量,纯粹只为了阿冉这个人而已。

阿冉竟开始出现在别人的心愿里。

因此,她开始觉得自己真实地存在起来。

这种感觉就像获得新生。

祁颂是郁落之外,阿冉心中另一个接纳的人。

这个人满心满眼都是郁落。有时候,阿冉觉得祁颂只是隔着郁落爱自己——人们口中所说的爱屋及乌。而这份爱屋及乌已经让她足够感恩。

后来,她发现其实是自己先入为主了。

祁颂对她的爱,并不是因为郁落爱她而不得不跟着迁就。

那表面上的些微距离,只是因为祁颂的一点占有欲而已。她会闷声吃些小醋,更多时候却是因为看到阿冉和郁落之间温暖的相

处而感到满足和欢喜。

阿冉觉得这样的祁颂很生动和可爱。

她很爱郁落和祁颂,而人们常说,爱是觉得亏欠。

她也常常想要给郁落和祁颂一些礼物。

因此每当她有了想赠予的礼物,就会依依不舍地与郁落和祁颂告别,回到云端,满足自己的心愿——

例如,本来会被祁颂生疏的园艺技巧养得枯黄憔悴的花,却在阿冉的心愿下变得日渐秾丽生姿,最终得以被祁颂欢喜地送给郁落。

例如,郁落想买来某位作家的绝版珍本作为祁颂的26岁生日礼物,然而在淘书市场寻遍,只能遗憾于没有缘分。而阿冉的心愿让那本书出现在了郁落眼前。

当然了,阿冉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按照心愿本身的份量,她会有所折损,需要沉睡相应的时间来恢复。

那天,她结束沉睡,兴冲冲回到人间找妈咪和妈妈。

......然后做了她一生中最悔恨的一件事。

她竟轻易选择离开郁落和祁颂。

她匆匆看郁落的那眼,竟就是最后一眼。

而她看得急急忙忙,一点也不细致和郑重。以至于后来每次想要回忆,郁落当时的表情细节总是朦胧的,就像蒙了一层时光的布。

回到云端后,阿冉满心都是郁落和祁颂有了新的女儿,可能不再需要她。

她愁眉苦脸,托着下巴,浑浑噩噩中,时间飞速流淌。

终于有天,她忽地回过神来。

她想念郁落和祁颂了。

在周身浮动的人间心愿里,她闭眼感受,寻到了郁落和祁颂的心愿。将那两团心愿拎出来,内容竟然都是——

“希望阿冉早点回家。”

阿冉鼻尖一酸,唇瓣颤抖着,忍不住流起泪来。

她觉得自己好过分,竟胡乱践踏了郁落和祁颂对她的爱。

一面悔恨着,一面又兀自反复盯着那条心愿,悄悄感到愉悦和幸福。

她觉得自己已经算是真正的人类了——她有了人类的劣根性,开始变得矛盾和阴暗。

那天,阿冉终于想通,决定回去陪伴郁落和祁颂——

蓦地,那两道心愿在她眼前消失了。

先是郁落的消失,紧接着是祁颂的。

阿冉僵愣,目光呆呆盯着虚空,浑身开始发凉。

她仔细一想——是了,郁落应该就是这几l天分娩。

桃桃才刚出生,郁落和祁颂就不期待她回家了么?

阿冉跌坐回云团上。

她揉了揉眼睛,孤独而安静地哭了很久。最终在酸涩的泪水里许下心愿——希望那一家三口平安健康。

而后主动陷入了沉睡。

阿冉醒过来时,在莫大的恍惚感里不知今夕是何年。

她看见自己睡前许的愿望竟仍浮在自己身边——

也就是说,这个愿望没能实现。

某种预感里,阿冉的心跳骤顿,慌张起来。

她闭上眼,在浩渺的心愿里细细感知,想找到郁落和祁颂的心愿。

找到了。

那是祁颂的心愿,既虚弱又强烈,枯寂得令阿冉心颤:

想快点赴死。

......

阿冉站在祁颂面前。

女人依赖地窝在墓碑前,脸颊泛着病态的红晕,紧抱着怀里的女儿。

寒风吹起她花白的长发,干燥的唇瓣偶尔开阖:“......姐姐。”

她的睫羽不安地颤动,像深陷噩梦里。

这份羸弱、枯瘦、颓废的模样,半点不见曾经在郁落身边的热情明媚,如争宠的小狗一般弯着眸“警告”她:“你已经抱妈咪很久了,现在该换我来。”

阿冉流下泪来。

她没花任何时间就做好决定,妄图做一件自己曾经嗤之以鼻的事——

忤逆天地法则,只为让她爱的人重新拥有彼此。

“你会失去财富、名声、事业......”

“你还可能失去自己。”

阿冉郑重地交待。

而她面前的女人泪流满面,在寻回爱人的可能性里欣喜若狂。

祁颂抹着泪,重重点头:“我都愿意,让我付出什么都愿意。”

她哭得面上涕泗横流,在疾风中,有种不修边幅的颓然。可她却已不是方才那潭死水,有生机缓缓注入进去。

阿冉欣慰地笑起来。

这就足够了。

“时光回溯,现在的一切都会撤销,不复存在。”阿冉交待,“具体回溯到什么时间点无法保证,但我会努力。”

“桃桃将穿到回溯的时间点。”

“你的魂魄也会穿回去,但在那之前,你需要先找到妈咪。”

祁颂有些不解:“找到她?”

“妈咪已经逝世,就算时光回溯,她的魂魄也是折损状态。如果不找回她丢失的那部分,她仍然会在31岁那年离世。”

见祁颂的脸色煞白,阿冉轻叹:“所以妈妈,你要努力找回妈咪。”

“那是一个叫忘我之境的地方。即便是我,也对那里一无所知,只知道很危险。”

“在你回来前,我会接管你的身体,让它的机能保持正常运转。”

说着,阿冉俯身,隔着睡熟的桃桃抱了抱祁颂。

“接下来妈妈可能会很辛苦。”她说。

她没有告诉祁颂,这是她们的最后一面,也是最后一次拥抱。

她只是独自沉浸在不舍里,最后汲取一点祁颂的温度。

祁颂的心头哪里忽然空了一下。

某种直觉中,她忍不住问:“回溯时光无视自然规则,霸道而庞大,付出的代价难道仅仅这般么?”

她只是一个凡胎俗体,让她失去财富、名声、事业,去一趟忘我之

境,就足以逆转乾坤?

抱着她的阿冉僵了一下。

而祁颂心领神会,胸口被某个想法撞得生痛——

这里面最大的代价,或许是阿冉本身。

她睁大眼,正要再说话,却觉得周身空气陡然凝滞,沉重浓稠得让她再无法动弹。

就像川流不息向前奔涌的时光骤然而止。

随即在某种恢弘的力量里逆转、往后回溯.......

她坐在墓碑前,眼睁睁地看着不远处树上因深秋而枯败的褐色叶片重新焕发生机,回到夏季的郁郁葱葱,再回到春季新生的小巧翠嫩,它逐渐缩回树枝里消失不见,而树枝忽然覆上了深冬的苍茫大雪。

秋之后是夏,夏之后是春,春之后是冬......如此往复。

倚靠的墓碑消失不见,她身下是尚未售卖出去的墓地,她和阿冉的身体渐渐虚化,半透明地缀在时空里......

“妈妈再见......”她听见阿冉的声音,缥缈而遥远。

......

祁颂从一扇门里狼狈地弹出来,跌倒在一片虚空中,双眼通红,剧烈地喘息。

这里是忘我之境。

四周都是漫无边际的幽黑,就像置身于隐秘的宇宙深处——

除了那九扇门。

悬浮在虚空里,发出莹白而朦胧的微光,成为这片孤寂苍冷中唯一的希望。

其中五扇门的莹白里隐隐流转着淡金色,那是祁颂已经进去过的标志。

她刚从第六扇门出来,躺在地上久久无法动弹,眼里仍翻涌着创伤过后的余痛。

这些门里其实并没有什么骇人的东西。没有怪物,没有世界末日,只是平凡而寻常的世界而已——

可是它太平凡而寻常,也太真实了。

每一个人们都那么鲜活生动,和祁颂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她的经纪人、她的助理、她的大学同学........还有郁落。

......

进第一扇门的刹那,祁颂便忘记自己来自忘我之境。

她从床上醒来,看见郁落正站在窗边看雪,回头朝她笑:“今天是初雪。”

祁颂怔愣了一会儿,也跟着笑起来。

她莫名觉得很想很想郁落,可分明天天都和郁落在一起。她掀开被子下床,几l步走到郁落身边,和她一起看雪。

手下意识地要黏人地揽上郁落的腰间,却见郁落侧身躲了一下。

“干嘛?”郁落嗔道,“别对姐姐动手动脚,你姐夫又该吃醋了。”

祁颂的心里皱了一下。

“......姐夫?”

......

祁颂坐在沙发上,放在腿上的手紧揪布料,用力得颤抖。

是不是哪里出错了。

郁落竟然是她的亲姐姐,并且已经结婚了。她只是来B市找工作,暂时在姐姐新婚的房

子借宿,住在客房里。

不对,她为什么觉得竟然?分明本来就是如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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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颂哆嗦了一下,有些坐立不安。她从沙发上站起来,“我先出门了。”

她今天还有两个面试要去。

“好。”郁落朝她笑了笑,走过来温柔地将她衬衣领口拉好,就像妻子一般。

可是她是别人的妻子。

祁颂感觉心里酸涩起来,搅弄作痛。

姐姐竟然不是她的。她好像在肖想亲姐姐。

有脚步声传来,祁颂循声望去,便见一个男人穿着居家服朝客厅走来。

见两人举止亲昵,男人皱了皱眉:“都这么大了,衣领还要你姐姐帮忙整理。”

郁落回头看向男人:“这是我亲妹妹。”

“但你妹妹是同性恋!”男人声音大了些。

祁颂霎时蹙起眉。

她将郁落拉到自己身后,冷冷看着男人:“你平时就是这样吼我姐姐的?”

男人微顿,继而冷哼一声:“我们夫妻的事,少来插手。你再怎么肖想你姐姐,她也已经结婚了,这辈子更是和你无缘。”

祁颂垂在身侧的手颤抖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重复:“你平时就是这样吼我姐姐的?”

男人皱眉,高高在上的模样:“怎么样?我就算是打她——”

祁颂几l步冲上去,照着男人的脸就一拳揍过去,将男人打得鼻血顿涌,懵了好几l秒。

“你算什么东西。”

泪水从祁颂脸颊滑下,她一边毫不留情地踢开那个男人,一边哽咽道:“你们算什么东西!”

“郁落是我的妻子,你们竟然敢改写这一点,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

蓦地,眼前一片白光。

祁颂被弹出,坠落在第一扇门前。

莹白的光里流转出淡金色,那是她成功识破这道幻象的标记。

之后她进入第二扇门......

她和“郁落”是新婚妻妻。婚礼当晚,“郁落”被她捉奸在隔壁房。祁颂看着那个虚假的、因被捉奸而心虚的“郁落”,痛苦得喘息深重——

“凭什么,你们凭什么在幻象里贬低她,这是侮辱!”

她哽咽的指控还没说完,就被弹出了幻象,摔倒在门前。

这些幻象破绽百出,像正菜前的开胃小菜,恶趣味地逗弄祁颂。

然而随着进过的门数增多,幻象越来越真实,越来越让人容易迷失,内容也越来越残酷。

一切的一切,都勾着她深陷在幻象的沼泽中,难以从中挣脱。

——郁落和她是永不相交的平行线,是一辈子不曾相遇的过客......

——郁落和她有了两个孩子,孩子们却接连离去......

——郁落出了车祸,医生说她这辈子都将昏迷不醒......

祁颂不记得自己是如何

从那些门里挣脱出来的。

只记得每次躺在门前,剧烈地喘息着??[,休息半晌才能勉强拾起一点心力和勇气继续走进下一个门。

她在那些幻象的摧折中,逐渐变得敏感、变得冷漠、变得多疑。因为但凡她缺少这些特质,就可能无法挣脱幻象。

她担心自己一个不慎就在某个幻象里永远沉溺下去,又担心自己以为是幻象的地方藏着真正的郁落,而她们就如此擦肩而过。

“如果有天遇见真正的你,我却怀疑你、漠视你、误解你,那该怎么办?”

祁颂躺在虚空,目光望着周身一望无际的幽黑,忽然恐慌起来。

“千万不要因此讨厌我......”她抬手捂住眼睛,低低哽咽着,“我不是故意的。”

她只是,心已经被磋磨得百孔千疮,被迫竖起坚硬的垒墙。

祁颂感觉自己存活的28年里,前27年都在缓慢生长,而郁落离世后的这一年来,她在迅速衰老。

现在她正躺在第七扇门口,一动不想动弹,枯寂的眼里却流转着淡淡的光芒,就像破土而出的脆嫩生机。

方才第七扇门里经历的,是她最喜欢的一个幻象。

因为幻象开头,她做了个梦中梦——梦见自己突然回到了郁落的身边。

那是医院病床上,她好像刚分化成Alpha。她浑不在意地拔掉手上的针,挣脱束缚,从病房里闯出来。

有医生和护士苦苦拦住她,而她红着眼睛挣开,四处寻找郁落。

......找到了。

女人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正闭目小憩。

祁颂直直地看着郁落,心里没有如往常那般竖起坚硬防线,却还是免不了警惕和犹疑。

她不自觉地就往郁落那边走去。

郁落醒了过来。

郁落柔声劝她回病房,被她拒绝。

郁落揉了她的发顶,命令她回去,这次她乖乖听话了。

她被郁落牵着回到病房,心里有些想哭。

这个好像真的是姐姐。

还是说,只是逼真的“姐姐”?

她彷徨无措,掩面哭得失声,有如泣血。

而郁落抚着她的发顶,说:“我不知道你在经历什么,又为什么纠结真假。但如果你不确定真假,可以不用那么苛责自己。”

“哪怕这是假的.....你看起来心里实在太累了,就算在假的我怀里休息一下,也没关系的。”

这是真的。祁颂确定了。

她抱紧了郁落,和郁落缠绵地接了吻,细细地抚摸和感受对方......

而后,这场梦中梦醒了。

她从床上起来,感觉枯败已久的心灵被浸润滋养得活过来。

虚假的“郁落”在门外敲门,祁颂起身打开门,便见“郁落”说:“你该去餐厅洗盘子了。”

“什么洗盘子。”

祁颂慢慢地眨眼,轻笑起来:“我刚刚

和郁落接吻了。”

下一秒,她被弹出了第七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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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颂躺在门前赖着不动,反复回味第七扇门的梦中梦。

莫名地,她很确定、万分确定。

那不是纯粹的梦中梦。

否则怎会直到出了幻象都还在感到幸福。

她可能真的是短暂回到了郁落身边,与郁落亲昵了一会儿。

否则被前六道幻象折损得愈发干枯萎靡的心,现在怎会清泉泠泠,岸边钻出嫩绿的新芽来。

她闭着眼,微微勾起唇笑,眼尾流淌的泪水,久违地是因为愉悦。

她有了进第八扇门的勇气。

要快一些、更快一些,回到姐姐身边。

她最最喜欢姐姐了。

“小颂,你回来看我们了?”

年迈的老人坐在轮椅上,脸上露出温厚的笑。

“嗯。”祁颂走到老人身后,推着她的轮椅,在孤儿院里散步。

“我们小颂有出息。”老人很自豪,“已经是国际明星了呢。”

祁颂谦逊地笑起来,“多亏院长小时候把我捡回院里,悉心照顾。”

“以后还是要常回家看看。”老人说。

祁颂应下,唇角的笑有些淡。

不知为何,她从不觉得这个孤儿院是家。甚至整个世界,也没有让她觉得是家的地方。

她从小就在街头流浪,和路边的流浪狗没什么区别。

就像是被哪个主人抛弃了。

哪怕后来进了孤儿院,一步一步成长为如今爆红娱乐圈的视后,她也总觉得有种流浪的孤独。

吃饭孤独,睡觉孤独,连呼吸都是孤独的。

因为演戏需要,寻找教练教她冲浪时,格外孤独。

那天去北欧出差,无意撞见神秘浪漫的极光时,更是忽然孤独得想要死去。

作为娱乐圈耀眼的明珠,人们阿谀奉承,或真心夸赞和追随。

她其实只冷漠地觉得聒噪。

她自我诊断——她大抵的确是心里缺了一块。

至于那具体是什么,她不太清楚。

手机在口袋里振动,祁颂拿出来,看见当前影坛最负盛名的三金影后李之芸给她发来消息,问她是否有空吃晚饭。

李之芸在追她,但她讨厌李之芸。

这种讨厌毫无缘由,如果一定要细想,似乎是一种莫名其妙的眼红心理——

站在影坛之巅的最耀眼的影后,为什么是你?凭什么是你?

可是,祁颂并不是希望自己取代李之芸。

那她在眼红什么?

祁颂想不明白。

总之,她蹙着眉拒绝了李之芸。从孤儿院回来,躺在家里。

她今年23岁,却心境平淡得好像随时能死去。

没什么期待,没什么方向,一切只是浑浑噩噩地向前流淌。

她随手拿起身旁的那

本书——《挪威的森林》。

她其实不那么喜欢这本书,却仍是反复读着。就像她也不那么爱吃红烧鱼,却反复做给自己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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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她第四次读这本书。

和以前每次时一般,目光不自觉停顿在某一页某一行:

“......看向那浓郁落日。”

浓郁落日。

她会很喜欢这个词,却不知道这个词究竟哪里让她心痒。

反复在嘴里品读很多遍,最终删删减减,这个词只余下两个字——郁落。

祁颂倏地忍不住捂住心口。

那里刚刚好像骤痛了一下,随即传来更多又麻又痒的感觉。

她的呼吸有些急促起来。

是在哪里见过这两个字?

她打开笔记本,上网搜索,没有什么结果。根据人口普查统计,世界上甚至没有人叫这个名字。

祁颂木然地将笔记本丢在一边,重新躺回去。

方才翻涌的激情在这一瞬间散尽,只余下苦涩空洞的感觉。

这个世界上没有郁落,想到这里,她就感觉难以忍受。

这个世界没有郁落,于是如此令人生厌。

这个世界都没有郁落,让人忍不住觉得可悲,觉得虚假,觉得只想挣脱和逃离......

......

祁颂从第八扇门中弹出来。

她闭上眼,精疲力竭,脑海一时凌乱不堪。

她在第八扇门的幻境中待了太久太久,久得一时分不清真实的到底是门内还是门外。

郁......郁落。

这个名字就像她的安全词,她的定心针。想到这个词,一切朦胧晦涩都会倏地破开,指引她去往最真实之处。

祁颂缓缓睁开眼来。

她觉得心里很累,想要稍作休息再去第九扇门。却又觉得这份疲累不算什么,她想要快点奔向郁落,不让郁落久等......

祁颂半撑着身体,从地上坐起。

她注视着那第九扇门,深重地呼吸。

这应是最险阻、最难分虚实的一场幻象。

可是,只要前方是郁落,再难她也会到达。

祁颂的眸光坚定起来,心力和勇气再度聚足,正要站起来——

余光里忽有光芒大盛,将她晃得忍不住眯眼,缓了几l秒才重新睁大。

只见她已经去过的那八扇门在虚空中整齐排列,淡金色流光璀璨,有如极光般炫目地流淌。

它们在那其中交织、融合,最终化作钥匙的虚影,流入第九扇门里。

而第九扇门紧接着在她面前大敞开,露出里面的景色——

暮色四溢,粉色霞光烂漫缠绕在天际,璀璨无边。

粉光映照下,幽蓝海面熠熠生辉,在晚风中悠然地荡漾。

而郁落身着一身如彼岸花般瑰丽浓烈的长裙,静静站在那片灿烂之前,海风将她的长卷发尾吹得微微摇曳。

祁颂的心脏骤缩,重重撞着胸口,撞得湿润而燥热。

她立即撑着站起来,往郁落的方向跑去,越跑越快、越跑越重。赤足踩在白沙之上,感受到那种阳光下真实的温热和细软。

她的眼睛瞬间盈满泪光,两个字从喉间挤出时,已经哽咽得变了形:

“姐姐——”

郁落回过头来。

她清绝的面容上蕴了温柔的笑,以及恍若隔世的叹息。有滚滚热泪在那笑意和叹息中流淌。

她伸出双手,接住了朝她热烈奔来的祁颂。

身体相撞,有着真实的痛与痒。

在紧密的拥抱中,郁落闭上眼,垂首埋在祁颂的颈窝。

“我很想你。”她轻轻地说。

一如她们之间曾经无数个笃定的瞬间。!

当时的她决定——如果郁落某天离开,她也会立即追随而去,永远不要生活在没有郁落的世界里。

那样也算是一种圆满的幸福。

聚光灯洒在她的身上,影子落在她的脚边,显得很孤独。

万众瞩目中发表获奖感言时,她沉默了很久,最后只哽咽着缓慢说了一句话:

祁颂动作一顿,把笔记本放在书架上,随即迅速赶回卧室。

然而造化弄人,如今她已经不具备这种自由。

希望大家不要忘记郁落。?”

深深鞠躬后离开。

那也是祁颂最后一次出现在大众眼前。她从此在娱乐圈销声匿迹。

桃桃很黏人,每次醒来看不见她就会哭。她也很黏桃桃,否则根本无法活下去。

很多年前,她刚成年的那个夏天,郁落在病床上长久昏迷不醒。

隔壁卧室传来婴孩的啼哭声。

轻按遥控,前方巨大的白色幕布上投影了郁落的最后一部电影。

这部电影在她去世三个月后才上映,还让郁落获得了又一座金奖。

祁颂替她去电影节领奖。

......

此时,郁落鲜活生动的眉眼在电影里如四月春风,清润又温柔。

而如果现在就让桃桃成为失去双亲的孤儿,祁颂又有什么颜面去见郁落呢?

她伸手将婴儿床上的小孩儿小心抱进怀里,温柔抚了抚背,哑声轻哄:“没事,妈妈在呢。”

桃桃趴在她怀里,细细呜咽几声后渐渐不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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