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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家小仵作

129 129 与其让自己痛,倒不如让别人痛……

这期间林滢也跟卫珉也留下来加以帮衬。

苏炼打开一旁一处匣子。

这匣子内中是一块手帕, 之前虽沾染了血污, 如今也已经清洗干净。苏炼摸着这块手帕, 这手帕也并不是什么上等料子。

梧州备营经历晁错之事后,林滢还多逗留半月有余。这其中主要原因, 便是为拔出晁错党羽,为之前之事收尾。

卫珉虽上折子请罪,不过京城山高路远,朝廷的旨意也没那么块下来。那么为数不多时间里, 卫珉也趁势整顿军纪,清除梧州备营之中的枯枝。

“所以阿月性情十分正直、纯粹,又十分具有责任心。而且,她也绝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人。她待人亲切,常亲下田间,查看农户耕种。云华郡主在月夷族山寨之中推行的汉学教化,阿月也十分上心。她甚至自己做过女夫子,教导那些孩童读书、认字。”

一个孩子能被教导成这般模样,是需要她的父母倾注无数心血浇灌的。

赵月也正是如此!

她能成长成这般美玉,这其中也饱含了云华郡主无尽的心血和费心。

一些高贵的纯粹,是需要在衣食无忧的环境下认真引导所形成的。

卫馥是由衷喜欢她,这些夸赞也并没有半点掺假。

当然正因为赵月这样完美,所以卫馥纵然跟她感情深厚,也不能跟赵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就像过去岁月里,卫馥滋生的那些不甘、恼恨、落差。她种种负面情绪,是皆不能在赵月面前展露的。

这并非赵月有什么不好,而是卫馥自己在赵月面耻于提及。

林滢听了,不觉说道:“那以后梧州有这么一位女知州,想来也是不错。”

卫馥听了心里赞同,可又没办法完全赞同。

说到底,梧州之事实在太过复杂,纯粹高洁之辈,只恐怕难以应付。不过云华郡主尚在,人家也不过刚刚步入中年。有郡主在此,自然会替赵月把握风浪。日子一久,阿月也定然会学到些许。

孩子会成为像父母的人,又或者会成为父母刻意引导成为的那种人。

有时卫馥也忍不住想,别人都说郡主工于心计,可郡主养出这样的女儿,足见郡主内心之中亦是有些期待的。

云华郡主将所有的期待都放在自己女儿身上,在自己孩子上给予了人生全部的期许,把赵月养得宽仁、正直,就好似云华郡主此生自己无缘得到的一切。

就连今日宴会,亦是赵月成人礼。

汉人女子的成年礼被称之为及笄,通常是在十五岁左右。女子及笄之后,便可嫁人。

而月夷族的风俗又跟汉家礼颇为不同。月夷族女子成婚更早,不过到时十九岁左右,会举行一个供天之礼,女子食供奉过长辈的五色米饭,再由长辈赐一枚木钗,也算作能独当一面。此礼过后,无论是否成婚,女子都可以立户自过,算是能分家自立。

赵月这立户之礼也闹得沸沸扬扬,声势浩大,分明亦是云华郡主刻意为之。

如此声势,也是为赵月以后继承梧州知州之位造势。

这时节,李玉珠的马车也是缓缓行驶,向着赵府而去。

之前李玉珠被请来梧州城中,也是因为李玉珠医术精湛,活人无数,救治了梧州境内许多沾染了桃花疫的病人。

赵愈如此抬举,也是想借着李玉珠的好名声,趁机笼络人心。

李玉珠入城时候是吃了些亏,所以李玉珠入城之后,赵府亦更加殷切热情。

李玉珠却未曾立刻入住赵家。

她一直便居于别处,每日清静过日,并没有去交际应酬,只顾着替人看病。旁人眼里,她也是生活朴素,低调不争。

当然那份赵月立户礼的请帖,李玉珠手中也有一份。

今日前去赴宴,李玉珠一身水蓝色新衫,鬓间一枚碧玉钗,打扮得清新雅致。未免太过于素净,唯她裙角之处有绣几朵粉色小花,也并不扎眼。

李玉珠这么一打扮,这通身倒是显得清清爽爽。

再加上李玉珠面色柔婉,眉宇温和,自然天生给旁人几分好感。

可李玉珠一双眸子光彩轻敛,却似有几分暗潮汹涌,此时此刻亦是心绪流转。

她想到了今日的赵家,宣抚使和郡主女儿的立户礼自然是热闹非常,半个城的权贵也是来到了云华郡主张罗的盛会上。

到时候赵月也必定是明亮照人,是所有人关注焦点。

一想到了这儿,李玉珠便不由得掐紧了手指,任由掌心传来了一阵锐痛。

她想,谁让赵月会投胎,有一个好娘亲呢。

一个能干的女人不但能为自己谋取最大的利益,还能惠及自己的子女,使他们衣食无忧,享尽荣华富贵。

李玉珠也有一个母亲,谁会没妈呢?可她这位母亲,却远远及不上云华郡主。李玉珠甚至觉得,像她那种女人,其实根本不配生孩子。

她的母亲曾经也有高贵的出身,优渥的家境,生来就占据一切。

可那个女人脑子里有太多的风花雪月,多愁善感。自己那个母亲被人所负,远走他乡。她后来嫁人的夫婿甚至并不是她心爱之人,而只是她的一个侍卫。

那个女人的感情实在太过于脆弱了。她被男人所负,心灰意冷,乃至于远走他乡。这时候护她一起的侍卫却不觉对她生出心思,对她百般殷切。

于是这个女人在感情失落的空虚下半推半就,甚至在这侍卫水磨功夫下嫁给了他。

那女人实在没什么识人之明,若那侍卫待她好也还罢了,可婚后日子却并不快活。

日常的琐碎磨去了那女人身上千金小姐光环,真得到手后,也不过如此。

那侍卫褪去了仰慕心态之后,忽而发现自己心心念念的主子也不过是寻常之人。他那妻子性子过分柔婉,又并不如何聪明。

更要紧的是,自己并不是妻子的第一个男人。他曾经看着自己的妻子跟另一个男人山盟海誓,缠缠绵绵。

甚至,这个妻子是怀着孩子嫁给他的。

对于这个侍卫而言,有些事情当初可以不在意,可之后却忍不住计较起来。

光芒不在后,他开始觉得不值得,而且还会想起自己失去东西。如果他当初没有随着自己妻子离开,高低还能谋个前程。

他们成婚日子越长,那妻子日子就越不好过。

李玉珠作为一个继女,是将母亲生活不如意都看在眼里的。

可就是那样的不如意,也未曾让那个女人脑子清醒一些,更没办法让个蠢货聪明一点。

李玉珠六岁时候,她其实看到自己母亲遇到一个摆脱泥沼的机会的。

那时一个旧日里认识母亲的管事经过,一眼就认出了眼前憔悴妇人,是当初明艳照人的小姐。

那管事对主家十分忠心,他十分激动,当即就准备带母女二人回去,再唤人将她如今丈夫狠狠处置。

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好机会,那蠢女人本应该感激上天见怜,施下恩泽。

可是她却拒绝,她拼命摇头,她居然不愿意回去。她说,回去了也让人看笑话,特别是从前那些不如她的人。现在她已经落到了如此田地,又怎能回去丢人现眼?

她宁愿像一个传说,像消失的秘密,在别人眼里是段凄婉的爱情故事,也绝不能回转家中,成为一个丢人现眼的笑柄,一个族中长辈用以告诫后辈的笑话。

哪怕她在此挨苦,也绝不能回去受人同情。

也许她前半生过得太顺,也许她确实曾经被人娇养过,故而到了这个地步,她还是放不下自己的傲气。

她是宁可要面子,也不要里子。

她甚至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女儿。这个女儿如今还陪着她挨苦,受尽种种委屈。

这个女儿不像她这个娘,她毕竟曾经受用过。这个孩子生来就苦,日子一天比一天更苦。

这个小女孩儿根本不懂什么面子、自尊,她只知道明明亲娘点点头,就能摆脱家暴和贫苦,可这矫情的妇人居然是不肯答应。

她想,我娘真是个贱货!

她跟山寨里野孩子们疯在一起,学了一口粗话,使得她心里辱骂亲娘的言语也是十分粗鄙。

本来那管事十分忠心,准备先将母女二人带回去再说。

李玉珠是乖顺愿意,可她那个娘居然挣扎、拒绝,甚至大声呼救。

她不知道这个妇人脑子里有多少水,只知道亲娘亲自掐断了改变命运的大好机会。

这些挣扎呼救声惊动了继父,那男人凶狠前来厮打。不但如此,继父还召唤来本寨寨丁,说有拐子掳劫寨中女眷。

梧州山多匪多,寨民也十分彪悍,于是将这几个外地“拐子”打得奄奄一息。

那时所有的话都堵在了李玉珠喉咙中。

她看着地上受伤极重的伤者,她内心在轻轻发颤,可怜巴巴乞求看着自己母亲。

如果这时候,母亲说出实情,也许还能改变什么。

因为他们二人都是外地人,平时寨民对母亲也颇为同情,她也知晓这些寨民并不是站在继父那一边的。

可是没有,那个女人只顾着瑟瑟发抖,只顾着害怕、恐惧、无辜。

一个成年女人什么话都没有说,那么一个六岁的女孩儿自然也只能不开口。

然后,她眼睁睁看着继父举起手中棍棒狠狠砸下。

后来尸首送去官府,官府对几个拐带妇女的拐子之死并不在意,也并无追究。

从那时候开始,李玉珠就知晓,她非但没有父亲,连母亲都没有。

她的人生只有自己,也只能靠自己。

那是她六岁时候发生的故事。

等到十四岁那年,她才摆脱这一切。

摆脱这一切的她,第一次踏入了梧州城。

当然四年前,她可没这般风光。那时候她既不叫李玉珠,也没有宣抚使麾下的大总管亲自来接她。

她衣衫褴褛,宛如乞儿,模样十分狼狈。

这样狼狈时候,她却见到了一个漂亮的少女,就这样招摇明媚的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那是个跟她差不多大小的女孩子,却是一身鲜亮衣衫,骑在白马之上。

她随行的女伴也是英姿飒飒,生得黑里俏,可谓艳光四射。这个女伴,自然便是卫馥。谁都知晓赵月县主一向跟卫将军女儿交好,感情十分亲近,是一对门当户对的好闺蜜。

两人并骑而行,比许多少年郎都要威风。

这两个女孩子是既耀眼,又漂亮。

只看一眼,就让李玉珠自惭形秽。

她贪婪的凝视赵月,看着她的光鲜亮丽,看着赵月面颊上浮起的自信、开朗,以及无忧无虑。

那一刻,李玉珠只觉得眼眶发热,耳朵在嗡嗡的响。

只有一个念头盘桓在她脑海,我的!

本来这一切,应该是我的呀!

她眼眶一热,竟忍不住想哭。

她内心忿怒,心里在歇斯底里。

那铺天盖地的怨恨之中,她固然恨赵月、赵愈,恨云华郡主。可这一切却并不是她最恨,她最恨的就是那个老贱人。

那个无能又矫揉造作的老贱人!

她最恨的乃是自己亲娘,恨她为什么是个废物,一手好牌打成这个样子。一个女人既然是废物,就不应该生孩子,生个孩子也是挨苦。

为什么云华郡主能为自己女儿争个锦绣前程,让赵月风风光光,自己的亲娘却是沦落山野,任人打骂。

幸好这老贱人已经死了。

真是笑死了,当年阿瑶跟云华郡主争权夺势如火如荼时候,阿瑶却一副受了情伤样子远走他乡,平白让云华郡主大获全胜。

这么个废物,想来云华郡主这些年根本未曾把她放心上吧。阿瑶当初矫揉造作离开,就已经注定了她没有争权夺势的资质。

这些恨意流转间,她双颊和嘴唇发热。

偏偏这时候,赵月居然向她走了过来。

有那么一瞬间,她心底生出慌乱,且不明所以。

可赵月走近她这个乞儿,她居然是心怀善意的。

赵月将一枚小小的铁牌给过去:“小妹妹,你拿着这块铁牌,到城中的济舍,任是哪一处,都能吃东西,提供居所,还能为你寻份工。城中到处都是济舍,上面有跟铁牌一样的花纹,很好找的。”

她听到卫馥说道:“阿月,你倒是上心,若给些银钱,这小乞儿只怕是会受人盘剥。还不如给他们提供食宿,找找工作。”

那时她垂着头,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敢匆匆接过这枚铁牌。

她接过那枚铁牌时,见着赵月手掌光润干净,肌肤极有光泽,而自己的手掌却是十分粗糙枯瘦。

更要紧的是赵月口中那声小妹妹。

其实她年纪是和赵月相若,只是滋养不足,自然显得矮瘦。

她们宛如在云端,自己却不过是地上的泥。

然后,李玉珠回过神来,她看着自己如今手掌。

经过四年打理,这一双手虽谈不上如何细腻柔软,却也已经泛起了健康的光泽。

一个人如若成心要改变,四年光阴也足以令人发生强烈的变化。

她也约束了自己口癖,管理了自己的仪态,改善了自己气质。

温良和善模样谁不喜欢?她这个神医亦是人美心善。这样想着时,李玉珠伸出手指,轻轻扶了扶自己鬓边的发钗。

世人只知晓看外在,却很少会看内里。

就像她医术不过初入门槛,真正精通医理的乃是她身边余姑一样。

区区四年光景,又怎么会让她成为名医?可是她只需要看着像个名医就罢了,这样她就可顺理成章的出入赵家,去接近自己想要接近的人。

她听着自己那婢女燕儿在议论是非,拿腔说些酸话。

“难怪这位赵月县主如此勤勉,打量着是因要向朝廷请封,所以闹出这般阵仗。整日里这般姿态,也不嫌太素落了朝廷的体面。”

燕儿说的话当然便是李玉珠心里想要说出来的话,当然李玉珠自己并没有说出口。

她们这一次回梧州城时,曾经经过一处村落。

也是巧了,彼时李玉珠在这个小村子里遇到了赵月。

十多年前,云华郡主就在月夷族中开设学堂,授学加以教化,还将一些先进农具在乡间推广,鼓励月夷族迁出大山,转型以农耕为生,种地栽树,再搞些养殖。

赵月身为县主,也时常出入乡间,操心农事。

她一点儿也不像燕儿以为的那种朝廷县主。

没有华衣美服,没有仆从如云,更没有高高在上。

赵月穿着很利落普通,她从田间回来时候衣角还沾染泥土。

县主来见李玉珠,也特意换下脏衣,衣容整齐以示尊重。可她也并没有换得十分华贵,不过换了一件整齐些衣衫。

那燕儿自然觉得她做作,这般刻意演戏,也不知晓是给谁瞧!想来是为了向朝廷请封,故而刻意做出一副勤勉之态,好使朝廷允她在梧州当个女知州。

听闻云华郡主有手段了得,这其中自然免不得有云华郡主得指点,无非是刻意造势。

李玉珠只柔柔说道:“私下不可妄议。”

她嗓音温柔绵和,其实并没有什么威慑力,更不用说燕儿是那种善于察言观色的婢子。燕儿自然看出李玉珠并没有当真生气,她自然下次还敢。

同样的街道润入了李玉珠的眼中,却让李玉珠想起了四年前光景。

那时她将那块铁牌握入手中,生生握得掌心刺痛,甚至要刺破自己的肌肤流血了。

可这时候,身边的少年却忽而握住自己手腕,抠出了她掌心那块铁牌,将那象征赵月好意的铁牌当垃圾一样扔在一边。

少年沉沉说道:“何必要伤了自己?与其让自己痛,倒不如让别人痛一痛。”

她是有个帮手的,虽然她跟这个帮手人前装成素不相识。

少年那句话,当即说得她眼眶一热。

念及于此, 苏炼一双眸子动了动。

这库房是专门的玉库, 内中藏品也只有玉石。苏炼只酷爱美玉, 至于什么珠宝字画, 金银古玩, 他并没有太多兴趣。

这份请帖林滢居然也有一份。

当然事到如今,梧州上下也知晓赵月可能会受朝廷册封,说不定会成为一个女宣抚使镇守梧州。

云华郡主所赠之墨玉,如今也收入库中,任由苏炼把玩欣赏。

此处玉库之中,唯有一件藏品并非美玉。

林滢当然也是听说过。

所以如今赵府设宴,无非是给赵月造势,倒也闹得热热闹闹。

卫瑄不便前去,于是到最后还是林滢加上卫氏姐弟,三人一道回梧州城赴宴。

如今梧州赵愈亲自赠送此玉,那其中自然有很深的涵义,而个中意义, 也同样便是苏炼所喜欢的。

若说四年前赵愈迎接他时尚自带着几分试探与轻蔑, 那么到了如今, 赵愈这个梧州宣抚使也是甘愿低下头颅, 显得十分之依顺。

梧州的地库幽静, 此处正是苏炼收藏玉石之所。

这日卫馥也收到一份请帖,是梧州宣抚使所请,邀约卫家前去赵府赴宴。除了这封请帖,还有赵月县主亲自给卫馥写的一封书信,是一并送来。

赵月跟卫馥素有交情,两人本是极好朋友。如今梧州备营官兵屠寨之事也是传得沸沸扬扬,卫家处境也是十分不妙。

可这档子口,赵月仍然盛情邀约,并不避嫌,亦是令人有些感动。

林滢只将梧州之事听了个大概,却不知内情。眼见卫馥跟赵月有些交情,她故而忍不住好奇打听,想要知晓赵月为人。

卫馥也娓娓道来:“阿月为人,十分真诚,又聪慧大方,为人是再好不过。她是云华郡主唯一的女儿,自然是被倾注了全部的希望和爱意。郡主十分保护她,爱惜她,更费尽心思好好教导她。”

手帕素净,只一角绣了一枝青杏。

他手指轻轻拂过这块飞云岫, 蓦然唇角浮起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玉石之珍惜之处除了材质温润剔透, 还有一个价值,那便是这块玉自带的故事以及象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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