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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役

第四十四章

打马长街过,长戟扫万军。

心跳忽然变得又急又快,周遭一切都变得虚无,只有沈荇微微抬起的那张脸。

那张化成灰她都不会认错的脸。

都长着那样一张脸。

她的阿哥,曾是渊北城最有朝气的少年郎君,年少从军,自幼习武。

“阿蘅,别哭。”

男人冰凉的手指轻轻捏住她的尾指,而她只能反手紧紧攥住他的手,生怕一切只是一场梦。

“是不是吓到了,阿哥嗓子喝药坏掉了,不好听。”

巫蘅泪如泉涌,整个人俯在他的膝上,“对不起。”

她说不出别的话,只是反复这一句。

对不起。

巫湛含笑摸摸她的发顶,“我家阿蘅长大了,如今比阿哥都高。”

从小在他背上长大的小姑娘,被他娇惯养大的丫头,他自幼手把手教她用刀骑马是愿她有自保之力,而非像如今这般......

这些年,她吃了多少苦。

他不敢想。

每每思及,就像有刀刃在心口翻滚,远比当年断腿更疼。

巫湛眸底水光潋滟,缓缓抬手揽住了她。

大厅的人早在张选的手势下退了出去,张啸也拎着酒跟着张选上了楼。

“什么意思这是,沈公子是巫姑娘的哥哥,可他也不姓巫啊。”

张选闻言白了张啸一眼,张啸抓抓头,接着道:“沈公子是假名啊,那他也是......”

“是。”

“巫将军有一子一女,两个都是人中龙凤,沈荇就是当年的少将军,巫湛。”

张啸哦了声,随即又像是想到什么了,“选哥,你喜欢巫姑娘,这些年帮了她哥哥多少,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闭嘴。”

张选有些烦躁的抿了抿唇,张啸瞧出他兴致不高,正经几分,“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但情爱这东西又不是谁高尚就能得姑娘欢心。”

“你对巫蘅有心思,我倒是瞧着巫蘅跟那个谢世子情谊深厚。”

“感情这回事,哪有什么卑不卑鄙的。”

张选抬手摁了摁眉心,的确是舍生忘死的情谊深厚,就刚刚来的路上,巫蘅还拒了与他们同行的邀约,可分明是同谢世子起了争执却只字不提,只言想从他这里买些养身子的药材,不用明说也知道是要给谁用。

渊北城的巷口,那人牵着她,后来她一路护着那人回了梨月关。

梨月关破时,即便生死难料,她也义无反顾的冲上了前线。

她说是为了自己。

而他张选如此,也是为了自己。

“够了。”

张啸愣了一愣,随即闭了口。

“以后都别再提。”

“选哥。”

“她不愿跟我们同行,明日,你带一路商队走一趟阆都,护着他们回去。”

张啸仰头猛灌了口酒,“那你呢?你要是想,就自个去。”

“我去,她会觉得并非顺路。”

张啸没说话,张选瞧了他一眼,正想说些什么时,少年闷闷应了声,“知道了。”

房里只亮了一盏灯,灯火摇曳,安静的门外传来声响,紧接着便有人叩响了门。

张选起身将门打开,杨朔推着巫湛正在门外。

“沈......”张选顿了顿,道:“巫公子。”

巫湛扬唇,慢慢笑了,“这些年,你是第一个这样唤我的。”

“阿蘅想陪我吃晚饭,张大当家这边可会觉得不方便。”

“若是不便......”

“方便。”张选搭在门框上的指节慢慢收紧,“方便的。”

“那便好。”

巫湛凤眸低垂,淡声道:“阿蘅与我讲了你二人的旧故。”

张选屏息,静静等着他的审判,男人却淡声道:“阿蘅说她不怪你了。”

“我倒是想怪你,可我更怨自己。”

“当年,是我错。”

巫湛听他说着话,轻轻摇了摇头,却没在说什么,道:“阿蘅还在楼下,她说今日要请你喝酒,谢谢你帮了她许多。”

张选喉头哽住。

巫蘅酒量不行,分别时,她年岁太小,巫湛不曾教过她喝酒,是以今日才能这般见她撒酒疯。

抓着张选的袖子,非要敬人酒。

又哭又笑,好不热闹。

巫湛瞧着这一幕,看着看着就眼热了。

温热的泪从两颊滚落,他扬手,一手水渍。

闹了大半夜,张选将人扶上楼,巫蘅嚷着要巫湛,张选将她扶进巫湛屋里,巫湛无奈,扯了薄毯替她盖好,自个坐在一边静静看着她。

巫蘅躺在床榻上,右手抓着巫湛的手,睁着一双大眼睛不肯睡。

“阿蘅,快睡吧。”

巫蘅眼也不眨,抓着他的手攥得更紧。

“阿哥不走。”

巫湛替她掖掖被角,眼眸温柔。

巫蘅瞧着他,不争气的又哭了,静默半响,她说,“疼吗?”

巫湛摇摇头,平静道:“不疼的。”

“你骗人。”

巫湛垂眸,摸了摸她的发,“真的。”

“耶律图云给我喂了药,不疼。”

巫蘅吸了吸鼻子,抓着被子将整张脸都蒙了进去。

怎么会不疼的。

巫湛轻轻拍着毯子,毯子里,传了巫蘅低声的呜咽。

不知道过了多久,声音渐弱,烛火微晃,巫湛撩开薄毯一角,露出巫蘅满水泪痕的脸,少女闭着眼,沉沉睡了过去。

指腹轻轻抚过她的脸颊,“阿蘅,阿哥很想你。”

巫湛缓缓闭上眼。

他与杨朔被困漠北,杨其带人去找阿蘅。

几年间传回的消息寥寥,他只能握着一无所有的纸条,在无数个夜里,在无数个梦里看见她。

看见她哭,看见她找不到阿哥满眼绝望。

直到去年,杨其传信回来,阆都有人在寻当年被罚没的罪臣女眷,他心存侥幸,让杨其去查。

那时她已离了阆都,再见时,便是在山阴关外。

只一眼他就认出她来。

他的小阿蘅,长成大姑娘了。

而他与漠北那群人的仇,不能累及她。

“世子醒来了?”

冬至守在门外面,看见流火出来,忙不迭迎了上去,“药喝了?”

流火闷闷应了一声,“喝了。”

“巫姑娘呢?”

冬至撇撇嘴,叹了口气,“跟那小子走了。”

“你说主子这是跟巫姑娘闹什么脾气?”

流火眸色黯了黯,“刚接到家书,王爷殁了。”

“东宫三封诏令急召世子回阆都,你以为是什么高官俸禄,不世之功等着吗?”

冬至哑了一瞬,张张嘴,“哪是什么?”

“河西军里来信,太子前几日动了河西的兵马去打南边。”

“若是没料错,世子回了阆都后,会被送上前线。”

“为什么?”冬至睁大了眼,“世子这一身伤,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养好,腿骨尽碎,好不容易接上的,在这样操劳下去,怎么得了!”

“王爷没了,河西军是王爷旧部,眼下军中的将领都是当年跟着王爷出生入死一起出来的,如今河西军要上前线,恰逢王爷身故,南边那位...且不说南边那位人品如何,宋将军做大将军时,曾经掌了大俨朝七成的兵马,而宋家当年助今上登基时......”

“更是连虎符都没有,就能调来神机大营逼宫夺位。”

“虽说当年那位的确不像话了些,可这也说明,宋家在军中的地位、人心,都是宋家人一代一代用血肉换来的,绝非一块死物能左右。”

流火话说得明白,冬至全然听懂了,“所以,太子怕河西军生叛,所以让世子去,世子在渊北一战,名扬天下,借着老王爷的旧情,那些军将至少心是稳的。”

“世子回去,是做刀子,做把柄去了。”流火叹了口气,面色沉的能滴出水来,“原本诏世子回阆都的御令早就下了,是老王爷那边一再拦着,可......如今老王爷殁了,东宫握着世子软肋,世子回去,只能是太子手里一把唯命是从的刀。”

“他让巫姑娘走,只怕也是为了这事。”

流火望着窗户上影影绰绰的影子,“毕竟留在渊北,有二公子在,她不会过得太差。”

“那巫姑娘,现在不是走了吗,世子怎么......”

流火伸手拍了拍冬至的肩膀,“世子给你的最后一道密令是不惜代价,杀了耶律图云,而你在接收到巫蘅信号时,选择救世子而非执行命令。”

“冬至,耶律图云的生,可能会坏了世子赌上性命设下的局,脱险之后,世子却不曾问责于你,你觉得是为什么?”

冬至偏了偏头,他年纪轻,粗枝大叶,世子没问责,他便只觉庆幸逃过一顿罚,却从未想过,为什么。

“因为...巫姑娘吗?”

“是。”流火看向他,“因为巫蘅,几次携手,她在世子心里早就不一样了。”

“可能连世子自己,也没发觉。”

“他想让巫姑娘回渊北,是想她平安,却并非是愿意看着巫蘅跟着张家那位走了。”

冬至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那世子,是在等巫姑娘?”

“或许吧。”

或许更多的,是诘问自己,今日说话的语气,是不是太重了。

巫蘅是个怎么样的存在呢。

手握双刀的单薄少女,一次一次救他们的世子于危难之中。

那日平山峪火光冲天,冬至策马从火光中带着世子冲出来时,他胸腔之下的那颗心脏为巫蘅的大胆果决而疯狂跳动,大多仅存的兵马都在山风谷,只有他领着几个恭亲王的死士留在平山峪亲眼目睹了那姑娘的冷静与狠厉。

耶律图云没死,她身边的那个侍卫替她挡下了巫蘅挥下的大多数伤害。

那时候,他才恍然明白,在梨月关上,巫蘅对世子说的那句话。

我不阻你。

若救不了,我亲手杀你。

在他们所有人都没看明白世子所图时,那个冷傲不爱笑的姑娘一早就知道世子想做什么。

甚至山风谷设伏杀耶律图遥,趁机杀耶律图云都是她计划的一环。

而她可能也不曾想过活着出来,以命搏命入局,却将这死局盘活了。

世子刚睁眼那天避着巫姑娘叫了他进去。

他说,想让他给巫蘅做死士。

以后事事以巫蘅性命为先。

流火拒绝了。

即便是欣赏、钦佩,愿意替巫蘅去死,可忠诚,只能给谢兰潜。

而他也因此知道,在世子心里,巫蘅很重。

“去门口候着,见巫姑娘回来了,禀主子一声便是。”

冬至应了声,匆匆下了楼。

那夜,巫蘅一夜未归,滕山郡的两处客栈里皆点了一夜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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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免费阅读.[www.]

“阿蘅。”

张选见她顿住脚,僵在原地,试探地唤了声。

巫蘅攥住张选的衣袍,而自己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她早该认出他的。

她握着匕首,周身是血,而每当她沉溺在这场噩梦中无法自拔时,少年时教会她用剑、骑马的阿哥就会出现在她的梦里。

巫蘅僵在原地,半响不能动弹,周遭一片喧闹,夜风温凉,吹得她碎发眯眼,她无措的攥紧了掌心,连齿关都在打颤。

她曾无数次告诉自己,若是重逢,无论兄长变成什么模样,她都能认出来。

可事实是,山阴关前,她将刀横在他脖间,以命换命,子断崖上,他问她还记得子断崖下有什么吗,他声音里含着笑夸她马骑得真好,而她反手就是一鞭,要送他去死。

沈荇,就是巫湛啊,是她心心念念的阿哥。

阿蘅,不怕。

她靠着梦里那句话,撑过了不鸣山的每一个日夜。

刚离开渊北,被叶信送去不鸣山时,巫蘅在每个夜里都会梦见她将匕首刺入父亲喉管那一幕,温热的血溅了她满面,又烫又疼。

他能一手将她抱上马背,能在叼羊比试里年年拔得头筹,他最喜欢驯服烈马,被他驯过的马灵性又听话,他还喜欢挽弓射箭,百步穿杨都不在话下。

巫湛,从来都该是这副模样。

而不是如今,坐在轮椅上,沉静而温和的笑着朝她走来。

他早就认出她,而她认不出来。

或许曾经在山阴关前,有无数个瞬间,她曾心有疑虑,所以想要瞧清楚沈荇那张半明半暗的脸,却很快被自己否决,她的阿哥,不会是这副模样。

少年的巫湛,成年的巫湛。

少年巫湛握住了她掌心的匕首,攥着衣袖替她擦干净脸上的血,将她每一根手指都擦拭干净。

就像小时候,她闯了祸一样,阿哥拍拍她的头,笑着说,“阿蘅,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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