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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履南宫

49-魅影重重勾魂索

轰饮人群里,鲜于若薇却像是一个另类,她紧锁秀眉,两眼直直望着满桌珍馐,却未曾动一下著头。

众人正喧闹间,一人快步走到沐沁儿身后,躬身朝她耳语了几句。沐沁儿听罢点了点头,侧身对陆千寻道:“陆大人,小女子忽接要令,恐怕不能作陪了,还望陆大人海涵。”

陆千寻何等眼明,他早已瞥见那人小指上戴着一枚深红尾戒,知道此人是察事院玄衣卫。他哪里敢做挽留,忙起身道:“阁主哪里的话,请您自便,请您自便!”

鲜于若薇眼见沐沁儿要走,心下更是难过,点头道:“姐姐,我等你。”

众人前呼后拥将沐沁儿送走,便又回庭院里觥筹交错起来。此番沐沁儿在陆府露面,是大大给陆千寻长脸了,众人想到陆千寻与朝中重臣的这等关系,对他更是吹捧有加,陆千寻一张老脸笑得都开了花,早已把那沈北川和布公子抛到了九霄云外。

熟悉的痛感袭来,希言顿感站立不稳,更要命的是,他的意识逐渐开始模糊起来,甚至眼前景物都渐渐泛起红光,这是前几次发作都不曾有过的事。

希言心头咯噔一声:“这次恐怕真是大限将至了。”

他想起独孤问俗的话,生怕自己死前在大街上发狂伤人,一路跌跌撞撞朝无人巷口里拐去,浑浑噩噩间走了不知多久,天已渐渐黑定,身旁周遭开始闪起点点亮光,希言不知道那是灯火,还是自己的幻觉,两条腿早已没有知觉,他全凭一股毅力坚持着朝前走去,然而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后背那刺骨疼痛穿透肺腑直达前胸,继而扩散到整个胸腔,希言痛得倒吸一口凉气,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这位兄弟,你怎么了?”一旁一位路人见状过来搀扶希言,希言茫然望向那人,那人借着街边灯火定睛一瞧,只见希言满脸煞白,一双俊眼却是赤红血色,直如一只索命厉鬼一般!只听那人一声惨呼,一把推开希言,吓得连连后退。

希言被他一推,却倒在了街旁的一口大肚水缸旁,他撑起身子朝水缸里一望,自己差点也被吓得叫了起来——水缸倒影里那个鬼样子,真的是自己?

“鬼啊!”那人终于缓过了劲,哀嚎着连滚带爬地跑开了,这番动静却引来了许多附近居民,此处是江州城西市,是江州城里贩卖牲口禽畜的所在,此时大伙都已歇业,手头正巧没有甚么事可做,遇到此等热闹岂能不瞧?

众人远远围住希言,像看怪物一般对着希言指指点点,却又不敢靠近。

“这人到底是人是鬼,你们看他的脸!”

“瞧他穿着打扮,也不像个鬼啊!”

“你懂个屁,谁告诉你鬼就一定穿得破破烂烂的了?鬼也有穷鬼富鬼之分的!”

众人眼见这“厉鬼”坐在水缸边气喘吁吁,不像是能伤人的样子,一个莽汉大起胆子靠近仔细瞅了瞅希言,起身大声道:“大伙儿不要惊慌,这是个人,只是中了邪!”

人群中登时有人不信。“牛三你别不懂装懂了,你瞧他那眼睛,是人的眼睛么?”

这莽汉名叫牛三,是个杀牛匠,干这杀戮营生的,胆气自也不弱,他拍拍胸口道:“我牛三杀牛二十多年,真的鬼怪也见过不少,这人决计不是个鬼。”

“少吹法螺了,你是宰了二十年牛,还是抓了二十年鬼?”

牛三也不生气,只听他唤道:“阿达,你去端一碗公牛血来。”

不一会儿,这个叫阿达的精壮小伙提着半桶黑乎乎的牛血到了希言跟前。牛三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呼在阿达头上,怒道:“这他妈是一碗?敢情这牛血不要钱的吗?”

众人又害怕又好笑,一人高叫道:“牛三别闹了,赶紧作法吧!”

牛三“呸”了一声,大声道:“大伙儿都知道黑狗血最是能驱邪避厄,但你们不知道的是,这公牛血阳刚腥烈,才是妖魔鬼怪最害怕的东西!”

众人见他说得郑重,个个听得一愣一愣的,只道是他真有一些门道,却没人敢再催促他。只听他沉声道:“此人被恶灵侵袭,中邪很深啊。”

人群中一人问道:“那还能救么?”

牛三哼了一声,道:“你们端看我如何驱逐这恶灵吧!”

大伙儿被他勾得兴致勃勃,纷纷叫道:“别说废话了,快干吧!”

牛三略一沉吟,伸出一根指头在那血桶里搅拌了片刻,突然猛地一抬手,大叫一声:“唾!”一下点在了希言额头,希言眉心霎时多了一个深红血印。

希言本已痛得浑浑噩噩,忽觉额心一凉,一股浓郁血腥味扑面袭来,登时中人欲呕,他还不及反应,只觉背心处两道内劲沿着脊背直冲天顶,两道内劲一道冰冷刺骨,一道炙热如火,却又是那两只蛊母开始作怪了!希言承受不住,仰头纵声长啸,他满眼血光,状若妖魔,牛三被吓得一趔趄,众人见状也吓得往后连退几步。

一人惨叫道:“牛三儿,到底怎么回事,你这法子好像不灵啊!”

牛三脸色惨澹,抖着声音道:“大概......用少了?”言罢舀起一大勺牛血,披头盖脸朝希言泼去。

“呃啊!”只听希言一声厉呼,登时扑向牛三,那牛三吓得屁滚尿流,急急往后退去,情急下前脚挡后脚,仰面朝后摔了下去。恰好这一摔,才没让希言给抓住,一旁徒弟阿达赶紧拖起牛三,两人连滚带爬地跑了,连那大半桶牛血也不要了。

眼见“驱魔”的人都跑了,众街坊面面相觑,不知是谁先惨叫一声“跑啊!”只听哭爹唤娘噼里啪啦乱声四起,片刻间便跑得半个人影都不剩了。

牛血本是阳刚之物,那蛊母却是至阴之物,阴阳本就相吸,蛊母受牛血一激,登时活跃无比,直在希言奇经八脉中横冲直撞,似要冲破他这臭皮囊出来尝尝牛血的味道。希言痛苦万分,双目被红色笼罩,甚么也看不到了,脑袋中一片混沌,一片嘶吼一边向身旁猛抓,却甚么也没抓到,剧痛如潮水般袭来,希言再也无力支撑,两脚一软,朝前面栽倒下去。

说巧不巧,他面前便好生生地蹲着那口大水缸,他扑通一声头下脚上便栽了进去,只听缸里咕咚咕咚水泡声不绝传出。希言身如烂泥使不出一丝力,但心里却是明白的,估计再多几个咕咚声,他希言大侠的一世英名便要葬送在这口不起眼的大水缸里了。自从中了蛊毒以来,他想过无数种死法,却不知最后竟这般死去,他苦笑一声,却又是一口水呛了进去,渐渐没了知觉。

昏暗街角边,一双冰冷清冽的双眸正死死盯住了希言,良久,只听那人低声自语道:“这便是灵根附体之人?未免太弱了吧!”声音虽小却玲琅悦耳,是个女人。

眼见那人栽倒在水缸里一动不动了,女人秀眉一皱,纵身掠去,却见一个黑影闪过,只听水缸里哗啦一声水响,水声方才落定,那女人已挟着希言去远了。

陆府。

夜宴散席,陆千寻喜滋滋地送走了所有宾客,这才想起沈北川那个孽障。他脸上登时腾起一股杀气,朝管家吼道:“那个王八蛋在哪里?”

管家不用想也知道老爷指的是哪个“王八蛋”,抖着声音道:“还在偏厅......睡着。”

陆千寻蕴着怒气来到偏厅,却见沈北川倒在蒲团上睡得酣声如雷口角歪斜,更是气不打一出来,上去便是一脚踢在他臀上。

陆千寻含怒出脚,力道自是不轻,沈北川登时疼得惊醒过来,正待发怒,却见眼前立着一个怒发冲冠的老头,眼里似乎要喷火一般,看起来有点眼熟。

沈北川气势顿时萎了大半,摸着屁股陪笑道:“义父,早呀!”

陆千寻骂道:“早你个大头鬼!你个兔崽子难道不知道今晚夜宴有多重要?你居然跑出去喝成这样!”

沈北川自知理亏,寒声道:“义父我知错了。”

陆千寻恨铁不成钢地道:“今夜是专门宴请沐阁主,沐阁主是你我得罪得起的人么?你做事如此不长脑子,以后这陆家军的门户如何能交与你?”

沈北川听了瘪瘪嘴道:“义父可别这般说,我沈北川永远是陆家军的一个没脑子的兵,这种执掌门户的事情交给有脑子的人去干吧。”

陆千寻气得差点喷出一口老血,厉声道:“你给我滚出去!”

沈北川眼见陆千寻气得发抖,生怕把他给气坏了,赶忙爬起来扶住陆千寻拍着他背心道:“老爷子,你骂我归骂我,可别把自己身子气坏喽!来,控制一下,跟我一起做——吸——”

陆千寻恰在此时深吸了一口气,想要稳稳心神,却听沈北川在一旁指导道:“对,做得很好,来,呼——”

陆千寻伸手便是一巴掌呼到沈北川头上,骂道:“孽障,你就作吧!”

沈北川被打得眼冒金星,等他回过神来,陆千寻早已摔门出去了。

沈北川一屁股坐倒在蒲团上,随手扯了一根蒲团上的稻草,放在手里捻着,苦笑道:“义父啊义父,我真不是那块料,让您失望了。”长久以来,陆千寻待沈北川亲如己出,这是陆家军上下都看在眼里的,大伙儿也都默认沈北川是陆千寻的接班人,陆千寻也是这般想,可有一个人并不这般想,那就是沈北川。

沈北川出生市井,父母在那场蝗灾中双双饿死,流落了大半个中原后来投入陆家军,凭借一身悍勇和天生的作战本领崭露头角,成为陆家军里的佼佼者,多年以来在陆家军中声望日隆。但他生性跳脱不羁,要他带兵打仗冲锋陷阵可以,要他执掌门户肩挑大梁,他却是万万做不到的。他早已经想好了,等陆千寻一退下来,自己就陪陆千寻一同退隐,为陆千寻养老送终。可话虽如此,陆千寻辛苦经营一辈子的陆家军,又将何去何从?想想都觉得烦闷。

他想着这些烦心事,不禁又想起了希言,幽幽道:“哎,要是能像希言兄弟那般无拘无束遨游四海,那还不失为一件美事。”想到这里他猛一拍脑袋,叫道:“希言兄弟呢?”

江州城外,稽首山上,一个山坳里生起了一堆小小柴火。天气渐渐入冬,夜晚清冷山风阵阵,虽有山间林木遮挡,但不时刮入山坳仍觉微寒。

不知过了多久,蛊母终于平息下来,希言迷迷糊糊中缓缓睁开双眼,只见四周一片漆黑,身边不远处却有一堆篝火。他刚想翻身起来,却发现自己双手双脚被牢牢实实地捆着。他身子虽然虚弱但脑子迅速清醒起来:他知道自己被人抓了。想到这里,他不动声色继续躺平,假装还在昏迷,却眯起眼缝偷偷打量周遭情势。

篝火上方架着一个瓦罐,里面微微咕咚声传来,不知熬着甚么。篝火旁,一根树枝正轻轻翻动火中木柴,好让火燃得旺一点,沿着树枝向上瞧,握住的是一只白皙光滑的手,只见那手指纤细颀长,翻转挑动间无比灵活轻盈,指甲盖上却涂满了漆黑颜色,火光印在那甲油上磷磷生光,看起来既有几分妩媚,又添几分神秘。

希言暗道:“原来是个女人,却不知是甚么来头。”他眯起双眼仔细向上打量,想再找出一些端倪。只见那女人侧身端坐在篝火旁,看不清她的正脸,她身着了一身深色长裙,那长裙看起来十分单薄,与现下时节格格不入,但也正是这轻薄束身的材质,把这女人凹凸的身姿展现得一览无余。自下山来,希言也见过不少漂亮姑娘,但身材能有如此玲珑的,恐怕难找第二人。

“再看,我先把你眼睛挖掉。”正当希言心里仔细品评几个认识的姑娘里到底谁身材比较好时,却听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传来。希言知道自己装不下去了,索性道:“这位姑娘,咱俩好像并不认识吧,你深夜把我请到这荒山野岭来,不知有何贵干?”

只听耳旁只有篝火里毕毕剥剥的轻响,却没人回答他。希言侧头望去,却见那女人只是望向篝火一言不发,哪里想要理他?

希言挣扎了一番,却见手脚被一种奇怪的绳索捆了个结结实实,哪里挣扎得开?他怒道:“你我素昧平生,你把我绑到此处,要杀要剐你总得给我个说法吧?”他故意加大音量,幻想周围有人能听到。

却听那女人轻笑一声,道:“你干脆直接喊救命得了,别不好意思。”

眼见小心思又被识破,希言脸上一红,硬着脖子道:“大丈夫死则死矣,喊甚么救命,动手吧!”

那女人转过头缓缓道:“动手是肯定要动手的,但不是现在。”

借着火光希言终于看清了这女人的面貌,只见她生了一张瓜子脸蛋,口若含朱眉如青黛,一双美艳双眸中却是煞气腾腾,希言被她眼神激得一个寒战,气势顿时一萎,道:“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要杀我总得给我说说我做错了甚么吧?”

那女人冷冷道:“你甚么也没做错。”

希言又惊又怒,道:“那你为何要杀我?”

那女人微微一奇,道:“没做错甚么就不可以杀么?”

希言道:“当然不可以!唐律有曰:强盗罪死,杀人者死,乱政罪死,谋反者死,叛国结党罪死,诸多死罪我犯了哪一条,为何要死?”

那女人嗤笑一声,道:“挺会说嘛,那我好好想想你到底犯了哪个罪名。”言罢她以手支颐似乎认真思考了片刻道:“我想到了,你犯了“我不喜欢”罪。”

希言惊道:“这、哪有这个罪名?!”

那女人娇笑道:“在我这里就有啊,我不喜欢的,就得杀掉。”

希言眼见那女人笑靥如花,心里凉了半截,暗道:“完了,遇到个不讲理的杀人狂,全凭心情杀人,夫复何言?”想到这里,他瘫软在地,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那女人见他不说话,也不再理他,继续在那边轻轻翻动篝火。过得片刻,只见那女人站起身来,她朝山坳外细细望了望,然后稍一提气,却见裙影闪过,她已出得山坳去,只留了一个被绑成粽子的希言躺在原处。

此地地处偏僻山林,野兽众多,希言被绑成这个样子,岂不是给它们送宵夜么?希言惊怒大叫:“喂,你去哪?!”

哪里有人回应。

希言心念急转,暗道:“此时不脱身,更待何时?”想到这里,他急忙运功想要挣脱绳索,却发现那绳索坚韧异常,完全不能挣断。希言心里冷笑一声,道:“你真当我玄门正宗弟子没有点本事了吗?”他屏气凝神默念离火剑心诀,涅槃内劲如附骨之蛆般瞬间发动,磅礴内劲裹挟着华山真气霎时充盈了希言双掌,希言大喝一声:“开!”掌力喷薄而出,身旁篝火被那气流一激,瞬时爆燃三四尺高。

希言得意笑道:“区区绳索也想缚住真龙?”他冷笑着想抽出手来,那笑容却凝固在了脸上——那绳索仍然好好的捆着他的双手。

希言大惊,暗道:“怎、怎么可能?”情急下他连运六七道真气,念了六七次“开”,却怎么也开不开那绳索。希言全身精疲力尽,躺倒在地,心里大概猜到了七八分:先前他蛊毒发作,晕倒在大水缸里,气海本就已经空虚,再加之这绳索一定不是等闲之物,那狡诈的女人必是算准了这些,才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因为她知道,他怎么也逃不掉。

希言叫了一声苦,瘫倒在地,却听远处山谷里响起了一声低沉嗥叫,希言自小住在华山,野兽自也是见过不少,一听便知那是狼嚎。中原山林里的狼大多是青狼和土狼,但无论哪种狼,希言对于它们来说只是一块肥肉。他暗骂一声,心里反而有点盼望那女魔头赶紧回来——死在她手里也好过被野兽分食,那得多惨啊!

正担惊受怕间,又是一声狼嚎传来,这次嗥叫声明显比前一次的要近,希言心里一惊,真是怕啥来啥。他赶紧手中加力妄想再做一番垂死挣扎,可那绳索被他拉来扯去,反而越来越紧。希言累得气喘如牛,背心又痛了起来,他长叹一声,放弃了挣扎。

躺在地上仰望天上冷月,他莫名想起了他下山以来一路遇见的人和事。有历险搏命,也有纵酒恣意,有人间疾苦,也有片刻温情。人生在世,不正是应当这般过活么?经历了这么多事,走了这么长的路,又有甚么可遗憾的?“寓形宇内复几时,曷不委心任去留。算了,就这样吧!”希言暗道,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只当自己已经死了。

过不多时,只听不远处传来一阵“窸窣”声,那声音极低,但山林间夜晚十分寂静,加之希言本就修炼内功,一下便察觉到不对——狼来了!他浑身一激灵,连滚带爬地想要坐起来,可那绳索绑缚太紧,他哪里起得来?他只得努力向山坳石壁靠近,竭力后退。生死当前,方才那番大义凛然生死两忘的话却是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咯啊……”一声沉郁低吼声传来,希言转头凝目一看,只见火光尽头处,一双莹绿色眸子正死死盯住了自己!此时它身子还处在黑暗之中,但希言观它两只眸子的间距之大,已猜到这头狼体型必然不小。希言额上不禁冒出冷汗,心里暗道:“我今日命毕于此了。”

可等了半晌,那头狼并未前进一步,山风吹过,火焰腾地一下蹿了一下,那狼赶紧后退了一步。

“狼怕火!”

希言大喜,暗骂自己一时慌乱竟然忘记了这个,眼见这堆篝火里有几块大柴,恐怕再燃两三个时辰也没多大问题,眼见小命暂时无虞,希言不禁笑道:“狼兄啊狼兄,你究竟是个畜生,没有哪个畜生是不怕火的,你倒是过来呀?”

狼并不往前,反而后腿一蹲,坐了下来,只见它呲着獠牙,定定盯住希言,看它模样,是要等篝火熄灭了再过来享用美食了。希言接着火光望去,只见那狼蹲着都有半人多高,足见其体型之大。两方僵持了片刻,却见那狼仰头便嗥叫起来,那声音低沉悠长,如泣如诉,希言还是头一次如此近距离听到狼嚎,浑身不禁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狼嚎声音方落,只听不远处山林里错落传来一阵嗥叫声,竟是有狼群在回应它!它在召唤同伴!

希言头皮一阵发麻,就一只狼都不好对付,眼下要来一群狼,自己还不得给啃到骨头渣都不剩啊?还不及他多想,只听山坳外低吼声四起,狼群转瞬便至,火光外,绿莹莹的眸子如同鬼火般越来越多,只在黑暗中飘荡。狼群大援已至,竟四散开来形成合围,不顾火光正旺,缓缓向希言逼近。

希言倒吸一口凉气,赶紧转过身子,用脚去踢那篝火边的木柴,那烧得正旺的木柴霎时冒起火星,火苗蹿起老高,狼群见状赶紧后撤一步,待那火苗稍暗,狼群复又向前缓缓靠近。

希言不禁骂道:“这群畜生吃我之心不死啊,真拿你道爷我是砧板上的肉了?”他一边想着一边用脚搅动着篝火,那狼群见火光时大时小,一时倒也不敢靠得太近。

希见状言哈哈大笑,大声道:“来呀!你们过来吃我呀!”他躺在地上对着篝火一顿乱踢,心里竟有一种莫名畅快之感。便在此时,只听啪擦一声脆响,他好死不死一脚踢倒了一根支撑那瓦罐的树枝!那瓦罐顺势倾覆,只听哗啦一声水响,接着便是“滋!”地一阵淬火声,那火光霎时灭了一大半。那狼群见状先是一愣,接着霎时冲向了希言!

昏暗火光中,只见狼群影影绰绰飞扑而来,不知有多少只。希言惨呼一声:“这下真完了!”只得闭目待死。

江州西市。

陆家军几十号人把一家肉铺围了个严严实实。屋内,沈北川一把抓住那牛三的领子,贴着脸恶道:“说,你把我兄弟藏在哪儿了?”

牛三语带哭腔道:“军爷,小人好心帮他驱邪,结果那邪魔太强,小人压制不住,只好先行撤退,后来听说他被一个黑衣女子带走了,其他的小的真的不知道了呀!”

原来沈北川醒转过来想起希言,便四处寻他,可府里人告诉他希言根本没有回府。沈北川虽与希言相交不过一日,却明白希言是个重义守信之人,不会这般不辞而别。他隐隐察觉事情不对,立马差陆家军在城里四处寻找希言,终于在西市这边发现了线索。

“驱魔?我呸!亏你想的出来!人被带去了何处?说!”沈北川吼道。

牛三吓得两股战战,道:“好像,好像是走西门出城去了。”

此时身旁一名陆家军探子过来低声道:“属下调查了附近好几户居民,都说看到那布公子被一名黑衣女子从西门带出去了。”

沈北川两条粗眉一皱,暗道:“这道士来江州不过一日,哪里会有甚么仇敌?抓走他的到底是谁?”沉吟片刻,他吩咐道:“兵分两路,一路沿西城门城外驿道找,茶铺驿馆都别给我漏了,一路随我走小路,上稽首山去找,再来个人,回去通报陆将军此间事务。”沈北川貌似粗狂但心思甚细,夜间调用陆家军这等敏感之事,岂能不告知陆千寻?

沈北川带着众人方要出城,却听背后一个娇柔女声喊道:“北川!等等我!”

沈北川一看,却是鲜于若薇到了,他一愣,道:“姐姐?这么晚了你来这干嘛?”

鲜于若薇道:“我要跟你一起去找布公子。”

沈北川心里没来由一酸,没好气道:“我去找便成了,你一个妇道人家半夜三更到处跑不方便的,别人会说闲话!”

鲜于若薇道:“我不管,你要是不带我一道去,以后就别认我这个姐姐!”

沈北川叫了声苦,苦着脸道:“姐,要是被我义父知道了,非得扒我一层皮,你不知道,晚间我才挨了一顿打......”

鲜于若薇不待他说完,恶道:“你带不带我去?!”

沈北川眼见天色已晚,再耽误下去怕希言出事,也无力再与她纠缠,无奈道:“带带带,这事你可千万别告诉我义父!”

话还没说完,只见鲜于若薇已经匆匆向城外赶去,沈北川望着她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暗道:“你甚么时候对我有这般上心,那我死也值了。”

“小将军,咱们走吧?”眼见沈北川发起愣来,一个属下小心翼翼提醒道。

却见沈北川怪眼一翻环视一周,恶道:“他娘的,是谁告诉她的?是不是你!?”

周围下属自觉后退一步,纷纷连连摆手道:“不是我不是我!”

沈北川心里一股无名火无处发泄,只得恨恨道:“给我保护好鲜于小姐,她若是少了一根头发,咱们大伙都不用回来了。”

却说那狼群见篝火熄灭,霎时扑向希言,刹那间希言似乎都已经闻到那狼身上特有的骚臭味,足见那狼群速度之快,他自知无幸,只得闭目待死。

沐沁儿一愣,微笑道:“他来了你不开心吗?”

鲜若若薇不明就里,强笑道:“怎么会,我开心得紧。”言罢低下了头,却在思索“布公子”为何没有跟沈北川一起回来,难道他就此离去了?

傍晚时分,街道上人马渐已稀疏,希言走着走着,渐感四肢沉重,背上又隐隐作痛起来。他暗道不妙,生怕那蛊毒再次发作起来,急忙摇晃沈北川道:“沈兄,不妙了,你快醒醒!”

那沈北川烂醉如泥,哪里叫唤得醒?正惶急间,却听身旁一辆马车上一人叫道:“哟,这不是沈将军吗?您这是......”

沐沁儿犹如被浇了一头凉水,心情沉到了谷底。却听那人笑道:“陆将军,沈兄醉得可不轻,且容晚辈先行将他扶回内堂醒醒酒?”

沐沁儿却以为她在害羞,笑着摇了摇头。

希言忙问道:“这位兄台认识沈将军?”

那人正是杜如峰,只听他笑道:“在下姓杜,与沈将军是多年旧交。”

希言闻言大喜,忙道:“在下姓布,沈将军醉得厉害,在下又有急事要办,可否劳烦杜兄……”

偏巧不巧,嘈杂声中,沐沁儿却听成了“有劳布公子了”,她心里泛起一丝苦涩:“原来这就是那个布公子,哎!终究是我太天真。”

正黯然间,却听一旁鲜于若薇低声道:“原来是他......”

不多时,只见一位翩翩公子正扶着酩酊大醉的沈北川走到了庭院前庭。晚风轻拂,烛影摇红,庭院里灯笼火光终于照清了这人的容颜,只见那人浓眉大眼国字脸盘,沐沁儿在华山上下探查过好些时日,灵虚宫里那百来个道士早已相熟,却从没有见过此人,她略一思索,便猜到此人并非华山门人,但前番听若薇说了他的义举,想来也不是坏人。

却说那沈北川和希言在巷子里打闹一番,始终犟不过希言,终于恨恨地打消了去青楼的念头,二人找了家河边小酒馆,又大战了一番,白日里沈北川本就是元气大伤,第二战更是强弩之末,不多时便喝趴在了桌上。

希言微笑着静静望着沈北川,却莫名想到了与夜飞辰分手的那一日的情形。他斟了一碗茶苦笑道:“沈兄,小弟从七八岁起就被那无良的师父灌酒,这一灌就是十几年,便是勇猛如君,怕也要投杯认输哦。”

那沈北川鼾声如雷,哪里还能回话?眼见时日已经不早,希言架起沈北川便往回走。

还不待他说完,却听杜如峰道:“布兄勿忧,在下恰好要去陆府赴宴,沈将军便交给我吧。”

希言如遇大赦,眼看几名马夫将沈北川扶进了马车,便与杜如峰作别了。

沐沁儿转身握住鲜于若薇的手,微笑道:“妹妹,待我有空闲了,再来好好听你的故事。”

到场的都是陆千寻的老相识,众人均知沈北川战场上勇猛精明,生活中却是个酒鬼糊涂虫,见状不觉哄堂大笑起来。陆千寻气得眼冒金星,没奈何,只得摆摆手道:“有劳杜公子了。”

原来此人乃是江州富商杜嘉铭的独子杜如峰,素来与沈北川交好,夜间也是前来赴宴,结果在半路上遇见沈北川,便扶他上了自己马车将他送回府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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