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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心记

第七章 求知 第一节

没有任何开场白,上来就提问,这个老师可真特别。同学们面面相觑,没人说话。

“你没有搞错,哲学一班正好二十五个人,你是最后一个到的。”

“那你……”

“同学们,我们开始上课。”仍是又轻又柔又甜又美的声音,但提高了响度,整个教室都听得到。交头接耳的少男少女们安静了下来。

“各位可能都是第一次上哲学课,能谈谈你们对这门课的了解和期待吗?”

“没错,就是你。能谈谈你的想法吗?”

尽管比在场的同学都小很多,宇文明却毫不怯场。这两天他面对的都是这些“大哥哥”、“大姐姐”们,已经习惯了。宇文明挺了挺胸说:“我们学科学,要追求客观的确定性,用来造福人类;我们学文化和宗教,要让我们的心灵获得关怀和安慰;我们学艺术,要发现和创造生活中、心灵中的美。这三样,已经囊括了人生的全部。哲学既不追求客观确定性,也不能给我们带来关怀和安慰,又没啥美的享受可言,干嘛要学它?”

老师微微翘了翘嘴角,算是一笑,连声音都没出。同学们有的在偷笑,有的啧啧称赞——没想到这么小的孩子能有这么深刻的认识,有的认为宇文明说得有理,一边点头,一边瞧着老师,看她怎么回答。

“你对科学、宗教和艺术的概括非常精辟!”老师翘起大拇指,朝宇文明微笑道。

“若问哲学的用处,就在这两个字上。”老师话音落地,“疑问”二字闪了三下。

不等同学们说什么,老师接着讲道:“科学有疑问,宗教、文化也有疑问,艺术、技术、工程……所有学科,都会有疑问。但是,它们最核心、最本质的目的,却不在疑问上面。

“对科学来说,问题很重要,但问题的解答方式和答案更重要。问题是推动科学发展的动力,解答方式和答案,却是人们从事科学活动的目标。就像建房子,地基很重要,可人们要住的是房子,不是地基。

“宗教的核心目标,是安抚人的心灵:你不需要有问题,有了问题,也不必要为此困惑,殚精竭虑去寻找一种解决方式,或一个确定答案——宗教就是给你解惑、给你答案的。你只需要接受它、信仰它,并能利用它,使自己内心坦然,更积极地去面对人生。所以,上帝、或者佛祖、或者真主、或者其他神对你的爱,就像父母对子女的爱,甚至高于这种爱。它是无条件的、不求回报的,同时也是独断的。你不必对它有所怀疑,也不应对它有所怀疑——这只是我的个人观点。如果同学们有不同的看法,欢迎大家畅所欲言。

“当科学自认为解决了它内部提出的问题、而宗教又不需要有问题的时候——大家都知道,有关科学和宗教、甚至这两个领域内部,仍是问题不断:科学能给出对宇宙、对人类意识、对人类思想界限的一个终极答案吗?科学有它的局限性吗?上帝、或者神、或者某种人类的精神,真的只存在于信仰中,还是在我们目前所不知道的另一个宇宙中,或者,它本身就是宇宙的最高存在?我们希望死后能上天堂,把灵魂交给上帝——我们死后真的有灵魂吗?天堂真的存在吗?上帝真的存在吗?

“这些问题,或者产生这些问题的源泉,就是哲学。

“回到它最初的意义上:哲学是‘爱智慧’。‘爱’不等于占有——谈过恋爱、或者正在热恋的同学们也许有体会。‘爱’是一种付出、一种责任、一种追求。这种付出、责任和追求是纯粹的、主动的、发自内心的,而非出于其他目的的。因此,‘爱智慧’就是追求智慧。哲学就是不断地提问、不断地学习、不断地寻觅、不断地探索……当然,还有不断地批判。学哲学不一定能使人聪明,也不一定能使人拥有智慧。但它也许可以让你喜欢上这种提问、学习、寻觅和探索的过程,让你感到自己心中的这份责任,一种生而为人的责任……”

宇文明迄今为止接触到的所有课程,都没有像哲学这么奇妙的。老师的一番话,勾走了他的魂。不知不觉,他也像老师上课前那样,左手托腮,陷入了沉思。

后面的内容,宇文明再没听进去。直到下课钟响,老师轻轻说出一声“下课”,他才如梦方醒,全身猛地战栗一下,回到现实。见同学们都往外走,想到自己还有课,他也背上书包离开座位,下意识地往讲台上瞟了一眼:他分明看到,老师正冲着他这个方向微笑。

揣着满肚子问号,宇文明上完了后两堂课,放了学。回家的路上,坐在公交车里,他依旧浑浑噩噩。交通语音系统提示他到站,他还琢磨了半天:“这儿是三环东口?是不是?我在三环东口下?”直到车快开了,他才琢磨清楚,急急忙忙冲下车。

饭碗搁在桌上,宇文明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菜盘子,夹一口菜,嚼一下,停一下。

“明明,今天怎么啦?”钟毓媛既是问宇文明,又是提醒宇文城。

“嗯?”宇文明眼珠没动,扭头看看妈妈,又回头盯住菜盘子。

“是不是难受啦?”

“不难受。”

“心里不痛快?”

“没。”

“是不是……”

“哎呀没!妈妈!”宇文明有些不耐烦,扒了两口饭,目光在钟毓媛脸上停了一会儿,又在宇文城脸上停了一会儿,最后定格在宇文城脸上,缓缓地问道:“爸爸,哲学到底有什么用?”

宇文城诧异地一拧脖子,眨了眨眼:“你怎么会想起来问这个?”

“我今天上了哲学课。老师说哲学是爱智慧,就是一直提问、一直寻找、一直追求、一直探索,但是并不为了获得。”

“你们老师这么讲哲学?”

“嗯。”

“这个……我也不太懂。我知道有些学问是‘没用’的。但是再‘没用’的学问,也总是为了得到什么东西——哪怕不是物质的,也得是精神的。什么都得不到,做它是为了什么?”

“这就是我的疑问。”

钟毓媛往嘴里送了块土豆,边嚼边说:“我就觉得专门研究哲学没什么用。有人说科学家是因为学了哲学才那么聪明。在我看来恰好相反,正是因为他们足够聪明,所以才参透了哲学。那些哲学家们要是有那么聪明,他们也搞科研去了,还研究什么哲学!”

“这种看法也有些极端,”宇文城摇头道,“谁也没规定最聪明的人就得去搞科学,科学家也不一定就是最聪明的人。”

“唉……反正我是不会去研究哲学的!”

“明明,哲学到底有没有用,有什么用,我也说不清。但我建议你可以多看看书。既不能全信老师的,也不能全信书的。我上中学的时候我们哲学老师有句话,我还记得很清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哲学。”

“噢!”宇文明点点头,吃净碗里的饭,一头钻进书房,开始看“哲学”。

公网上有关哲学的言论五花八门、良莠不分,宇文明早就学会了对这类信息视而不见。他直接去北辰出版公司买了本《杂论哲学》,悠哉游哉地躺在沙发上,读了起来。

本书编者没有提出任何个人观点。从头到尾,只是把自“哲学”这一概念诞生以来,历史上一百位哲学家和一百种百科全书里关于“哲学”的论述,进行了归类总结——这在它的前言中已有交代,也是宇文明选择它的原因。

大多数百科全书把“哲学”定义为对宇宙中最普遍、最抽象问题的思考和研究。哲学家们的说法则是花样繁多:有说哲学是教人变聪明的,有说哲学是教给人方法的,还有说哲学是“万金油”的,甚至有拿哲学调侃的:“哲学是人们吃饱喝足、无所事事时的一种思维游戏。”

不过,宇文明还是从这些表面上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甚至互相矛盾的描述中,看出了一点意思:他们说的——包括老师说的——都没错,哲学就是一个人对外部世界和内在心灵的体验、思考和追问。每个人的生活都不同,每个人的心灵都不同,每个人看问题的角度也不同。所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哲学”,都有自己对哲学的独特看法,也都可以把自己的看法拿来与他人分享。其中相通的部分,就是全人类的“哲学”。全书最后用刘宇我(那位“公合国国父”)的一句话做了总结:哲学是“世界在每个人心灵上的投影,你可以感觉,可以表达,可以分享,但不要奢望彻底理解。”

书房门被敲开的时候,宇文明正准备看“参考资料”。钟毓媛站在门口问:“明明,十二点啦,还不睡吗?”

“睡!马上睡!”宇文明依依不舍地关掉私网机,下楼回到卧室,爬上了自己的小床。

第二次哲学课,宇文明就向老师提出了自己的疑问:生命是什么?为什么会有生命?生命有什么意义?

面对宇文明的三联问,老师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让同学们讨论。

少男少女们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有人说生命就是一种被人类称作“生命”的物质存在形式,有人说生命的意义就是让自然更加丰富多彩,有人说生命的本质就是维持和繁衍,有人说生命就是一种能够主动使自己保持低熵状态的存在,还有人说生命本来就没什么意义……

老师适时终止了同学们的发言,问宇文明:“同学们的回答你满意吗?”

宇文明摇了摇头。

“为什么呢?”老师笑吟吟地问。

“我……我不知道,但我就是觉得不满意。”

教室里哄堂大笑,有人拍桌子,还有人吹口哨。

“那么你觉得生命是什么?为什么会有生命?生命的意义又是什么呢?”老师把“三联问”踢回给了宇文明。

宇文明又踢了回来:“因为我不知道,所以才问你啊。”

老师也笑了。

“你认为这几个问题是哲学问题还是其他问题呢?”

“你上次讲过,一切问题的源头都是哲学,它们当然也属于哲学问题啦!”

老师一边在心中暗自惊叹,一边笑着点头:“你说得对!但是我上次也讲过,哲学更在乎问题,不在乎答案。”

这回宇文明词穷了。

老师没有再追问下去,也没有回答宇文明的问题,而是言归正传,开始了这堂课的讲授。

下课之后,宇文明正准备出门,被老师叫住了。

等其他同学都离开了教室,老师缓缓走到宇文明面前,略带歉意地鞠了一躬道:“今天我回避了你的问题,请你原谅。”

宇文明大方地一笑:“没关系!你已经回答了。”

“哦?为什么?”

“你让大家替你回答了。”

“你怎么知道大家的观点就代表我的观点呢?”

“即使你的观点和他们都不一样,也无非是多了一种答案而已。不过……也许你的答案更能让我信服,毕竟你是老师!”

老师微微一笑:“那也不一定哦!不过你的精明和睿智很让我佩服,我想你一定也有自己的答案。”

宇文明摇头:“我……真的没有。我很困惑。”

老师微笑着轻叹一声,说道:“你真想听到我的答案?”

“嗯!”

“好吧……对第一个问题,我的答案是:一种足够复杂的物质系统。对第二个问题,我的回答是:因为有,所以有。对第三个问题,我想说的是:站在自然的角度上看,无所谓‘意义’,因为一切‘意义’都是人赋予的。人也是生命,所以从逻辑上讲,这是一个自指性悖论,本身就没有意义。就像人类替宇宙去问‘宇宙的存在有什么意义’一样——它就是存在着,没有意义。”

宇文明盯着老师的双眼,一动不动地思索了很久,缓缓地点了点头:“谢谢你,老师!”

“看来我的回答并不能让你满意。”

“嗯……也许就像你说的,我就不该这么问。”

老师第一次发出了清脆的、银铃般的笑声。

宇文明也咧嘴笑了。

“好了,‘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问题总是无穷无尽的,答案也是无穷无尽的。同学,能让我知道你的姓名吗?”

“我叫宇文明。”

“宇——文——明?”

“复姓宇文,光明的明。”

“哦——好漂亮的名字!我叫魏芝,魏蜀吴的魏,灵芝草的芝。”

“魏芝老师。”

“不用加‘老师’,叫我魏芝就行。”

“魏——芝……未——知……你是故意叫这个名字的吗?”

魏芝俏皮地一笑:“是不是故意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宇文明也笑了。

“好啦,休息时间马上要结束了。既然我们已经互相认识,今后有什么问题还可以一起讨论,今天就到这里,可以吗?”

“可以!谢谢你!魏芝……老师。”

魏芝会心一笑,冲宇文明摆了摆手:“不客气!再见!”

“再见!”

当天晚上,宇文明又是被妈妈敲开书房门“劝”到床上的。可他人上了床,心却静不下来——一点都不困。宇文明想打开私网机看书,又怕打扰爸爸妈妈休息,更怕他们为自己担心。他只能压抑着内心如火的激情,尽量不翻身、不闹腾,只在脑海里浮想联翩。父母的鼾声响了很久,他还是睡不着。此时的宇文明,真是百爪挠心,要多别扭有多别扭。他第一次感觉到了跟爸爸妈妈同睡一间屋的“不便”。

第二天的晚饭,宇文明吃得特别慢。吃几口,看看钟毓媛,笑一笑。再吃几口,又看看宇文城,笑一笑。就像小孩子做错了事,又觉得这件事没那么严重,不会招得父母大发雷霆、只会又好气又好笑地教育他一番似的。

宇文城和钟毓媛对视了几眼,宇文城冲钟毓媛努努下巴,钟毓媛朝宇文城做了个鬼脸,然后微笑着问宇文明:“明明,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宇文明咽下口中饭,两只手紧紧地捧着饭碗,不好意思地笑道:“妈妈,我想……我怕……怕你们不同意。”

“哦?你有什么事想做吗?害怕我们不同意?”

“嗯!”宇文明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你说吧,只要不是坏事。”

“我想……我想……晚上一个人睡!”

钟毓媛张着嘴,哑然失笑。她扭头看看宇文城,宇文城也笑了。

“就这件事?”

“嗯。”

“方便说说理由吗?”

宇文明的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连串理由:有真的,有假的,有的符合事实,有的是自己编的。他抿着嘴默默斟酌了几秒,偷眼看看宇文城和钟毓媛,最后把目光落在钟毓媛胸前,缓缓说道:“嗯……我现在每天上课,都能学到好多新东西。我很好奇,想在晚上多看点书。可是,天还没黑的时候,我还想玩一会儿,就得把看书的时间推后……爸爸妈妈,你们为了让我有充足的睡眠,每天不到十一点就督促我睡觉。为了给我做榜样,你们也不到十一点就睡了。其实我知道,你们根本睡不着,我有时候也睡不着。我想,我在我自己的房间里睡,你们在你们的房间里睡,这样我们都不用太担待着对方,担心对方受委屈,最后委屈了自己,何乐而不为呢?关上门,我可以做我的事,你们可以做你们的事,多好……”

宇文城和钟毓媛静静地听完宇文明这番话,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有欣慰,有失落,有窃喜,也有一点点羞涩……欣慰的是,儿子能说出这番话,说明他已经开始“成熟”了。没有什么比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成熟更有成就感了。失落的是,正因为孩子“成熟”了,所以他开始有自己的精神世界了,不再是父母生活中的“小宝贝”、“小可爱”了。分开睡是第一步,以后还要分开生活,他还要组建自己的家庭……当孩子一点点离自己远去的时候,不管他多大,总是会让父母感到惆怅。窃喜的是,从此以后,每天晚上他们就可以不用上楼、“躲躲藏藏”地去过自己的“二人世界”了。说实话,钟毓媛和宇文城相聚的时间本来就不多:结婚以前,他们就没在一起待过多久;结了婚,钟毓媛又早早的有了孩子;生下孩子以后,一个忙着工作,一个忙着带孩子;来到北辰,每天晚上都可以团聚了,但仍要围着孩子转,难得有自己独立的时间和空间。宇文明能主动提出来给彼此自由的时间、独立的空间,也是件挺好的事。这件事的意义,不亚于宇文明主动提出要上幼儿园、把时间“还”给宇文城那次。

“明明,你想好了吗?做好准备了吗?”

“嗯,想好了。”

“你能做到每天保证充足的休息、不在白天上课的时候打瞌睡吗?”

“能!我会自己调节好的,而且我保证不会熬夜!”

“万一你的计划遇到了困难,执行不下去,你准备怎么办?”

“我会想办法解决困难!”说这话的时候,宇文明一脸壮志踌躇的样子。

“好吧,我们同意。从今天开始,你在你自己的房间里睡。如果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叫爸爸,叫我。”

“明白!”宇文明两眼发亮,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吃完饭,一家人开开心心地玩了好长时间。不知是出于感激,还是出于兴奋——更可能是二者兼有,宇文明表现得特别活跃,一会儿围着爸爸转,边说边笑,一会儿围着妈妈转,又抱又亲。宇文城和钟毓媛也很开心。

一过九点,宇文明就跟宇文城和钟毓媛道了晚安,上楼钻进自己的房间,锁好门,迫不及待地打开私网机,戴上眼镜、耳机,打出全息热感应膜,进入虚拟世界,在一个偏僻的小公园里,找到了静静等待的魏芝。

“你父母同意你一个人啦?”魏芝笑着问他。

“嗯!”

“好,那就开始吧!”

“今天的问题和上次有关,但是不太‘哲学’。”

“哦?是什么呢?”

“还是关于生命的:生物之间为什么会有竞争?为什么会弱肉强食?既然一切能量都来源于大自然,生物为什么不直接从大自然中摄取能量、而偏要以其他生物为食呢?既然大自然的资源有限,为什么生物不能少繁殖一些、和现有的资源相匹配,而偏要繁殖那么多超出大自然承受能力的后代,再任由它们大批大批地死去、只有少部分存活呢?这究竟是为什么?”

听完宇文明的问题,魏芝淡然一笑道:“想要回答这些问题很简单,可是想要让你满意恐怕很难。”

宇文明略加思索,说道:“我不怕自己不满意,只需要你认真回答。”

“好吧,”魏芝舒了口气,“答案只有四个字,两个词:效率,概率。”

宇文明没有接她的话,继续盯着她的双眼。

“第一:效率。大自然的基本规律就是‘走捷径’,最小作用量原理、两点之间直线最短……只要有更简单、更快捷、更有效的路可走,它就不会走别的路。直接摄入‘现成’能量的效率远远高于从大自然中提取能量的效率,这就是弱肉强食的理由。第二:概率。大自然中存在着无数的物质个体和无数的相互关系,它们本身并没有目的性,只是在基本自然规律约束下的无穷无尽的运动过程。在这些过程中,只有很少一部分可能涌现出更复杂、更‘高级’的形式,这其中又只有很少一部分才能表现出明显的‘目的性’。如果我们把有‘目的性’叫做‘有用’的话,那么绝大部分存在必然是‘无用’的,它们就属于那些‘死去’的群体。从根本上说,这也是一个‘拟人视角’的问题:站在人的角度上看,绝大多数生物都毫无意义地死去了;但对大自然来说,‘生’与‘死’都是运动、都是过程,没有什么不同。”

这回宇文明思索了更长的时间,才说:“听起来很有道理。不过,大自然为什么会这样呢?它为什么要讲究‘效率’,为什么会有‘概率’呢?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复杂的‘运动’形式呢?”

魏芝仰面大笑:“哈哈哈……这个问题就得问上帝了。”

“上帝?”

“你听说过吗?”

“嗯,我知道。”

“对,就是那个基督教的上帝。哦……忘了告诉你,我是个基督徒,信仰新教。”

“哦——怪不得你第一次给我们上课就讲了一大堆上帝、佛祖、真主什么的……原来你信神!”

“你呢?”

“我不信。”

“在今天这个时代,无神论是主流。”

对魏芝这句不知是恭维还是陈述的话,宇文明未作评论,转而问道:“有神论者真的相信存在一个主宰宇宙万物的‘神’吗?”

魏芝轻声笑道:“看你怎么定义‘神’了。历史上公认爱因斯坦是无神论者,但他说自己信仰‘宇宙宗教’,或者说具有一种‘宇宙宗教感情’。现在世界上的确还有一些‘真正’的有神论者,就是你说的那种。但很多持有宗教信仰的人——我就是其中之一——可能更像爱因斯坦:他们敬畏自然、敬畏宇宙,甚至不排斥超自然的存在,但在对待每一个具体问题的时候,讲的都是科学。‘神’对于他们只是一种心灵上的安慰和寄托。”

“哦……”宇文明点头,“我明白了。那你说的‘只能问上帝’,其实就是不知道——不单你不知道,全人类都不知道。”

“至少目前不知道,就像我的名字——未知。”

“原来如此啊!未知会永远存在吗?”

“我会死,但只要人类还‘活着’,未知就永远存在。”

宇文明被魏芝的玩笑逗得前仰后合。

宇文明还不懂得男女之情,或者说还没有这方面的感觉——虽然他什么“道理”都懂。但他看得出,这个姑娘的美,和钟毓媛的美不同:钟毓媛的美是“性感”、“惊艳”,让人垂涎欲滴;这个姑娘的美则是“清纯”、“唯美”,叫人心生怜爱。钟毓媛也许会博得所有男性(可能包括一部分女性)的喜爱,这个姑娘却既可以是男性眼中的“洋娃娃”,又可以是同性眼中的“小可爱”,更可以是孩子眼中的“神仙姐姐”。这也是宇文明见她第一面就被她吸引住的原因。

上课钟响的时候,一个少年从后门急匆匆地撞进来,扫了一眼满满当当的教室,有些纳闷。他正抱着书包手足无措时,宇文明身边这个姑娘欠身离座,向少年招手:“同学你好,你就坐这里吧!”声音又轻又柔又甜,正配她的长相。

“看来大家暂时还没有什么想法……好的,我们从开始处开始。”老师转过身写下两个字:疑问。然后又转回身,微笑着环视了一遍整个教室。

“哲学的古希腊语意思是‘爱智慧’。因此有人说,它是一门能使人变聪明的学问。还有人说,哲学是介于科学和宗教之间的一种东西。他们道出了部分事实,但不完全。”

等进了中学,开了学,刘宇我才知道,中学根本没有小学那样的“班级”。只有课程是分级的,学生完全自由:谁喜欢听什么课,就自己去听,听了以后如果觉得还喜欢、能跟得上,就可以选下来,成为自己的固定课程。每个学期的课程结束以后,可以参加相应的考试,通过考试就能获得学分。不同级别的课程分值不同:级别越高,课程越难,分值也越大。学校对学生每个学期选多少课、选什么课没有规定,只要在六年里修满一定的学分,就可以毕业。

“不,你、你坐,大概……”

老师在“疑问”下面又写了三个词:科学、哲学、宗教,用横线把它们连起来。

“说哲学介于科学和宗教之间,反映的是这样一个事实:科学追求客观上的确定性,以事实说话,使人们相信;宗教寻求主观上的确定性,给人以安慰,让人们信仰;哲学呢,既做不到足够客观,也做不到足够确定,无法给人以安慰,更无法成为一种信仰。”

讲到这儿,她稍稍顿了顿,仔细观察同学们的反应。大部分人都听得懂这番话的含义,在等着老师往下讲。只有宇文明坐在那儿,目光低垂,蹙眉摇头,似乎憋着一肚子话。

当然,宇文明也并不只和知识打交道。没过几天,他就交上了一个新朋友,一个完全出乎他意料的朋友。

第一节哲学课在开学第三天下午。离上课还有五分钟,教室里就坐满了青春焕发的少男少女。男孩子的唇边已经长出细细的绒毛,女孩子的胸部也已经微微隆起。坐在这样一群人中间,宇文明是个不折不扣的另类。他仍选择了教室角落的位置——不选也不行,因为教室里已经没有其他空位了。在他的座位旁边,过道的另一侧,坐着一个面庞清秀的姑娘:披发、圆脸,美得无以复加,尤其是那张脸——也许古人的“面若中秋之月”就是用来形容这张脸的——从太阳穴往下,自然的弧形过渡,在最下端汇聚成一个小尖下巴;两眼又大又圆又亮,像两轮十八、九的下弦月;长长的睫毛下面,大大的眼珠闪着亮晶晶的光,似两颗圆溜溜、紫薇薇的大葡萄;高高的鼻子,自双眼内侧呈楔形捋到鼻尖;深深的人中下,是一张不大不小的嘴,两片薄唇微微发红;脑门被头发盖着,发梢搭着眉梢;黑得泛光的长发被分成了三绺,两绺披在胸前,另一绺如瀑布一般,沿后背铺展下去,在后脑处用一只发夹夹着。她左手托腮,若有所思——步入青春期的学生就是不一样,连发呆都发得那么有意境。

刘宇我是最早听说宇文明选择西阳中学的人。其实,择校那两天,他就一直紧盯着宇文明不放,就等着宇文明做出选择,自己好紧随其后。这倒不是“东施效颦”。他的想法很简单:要跟自己的好朋友在一块儿。虽然即将成为中学生了,毕竟都是十来岁的孩子,有个熟悉的伙伴在身边,总好过单独面对一群陌生人——他不想再经历五年前那幕难受又难堪的场景了。

老师发现了最后一排的宇文明——刚才他就坐在自己身边。她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停住了。

“谁想谈谈呢?”

“老师,哲学到底是个啥东西?”一个傻呵呵的少年,身子靠在椅背上,晃着膝盖,替所有人问了一句。

“这位同学,你有什么想法?”老师把手摊向宇文明。

宇文明猛一愣神,抬起头看着老师。

在五十道惊异的目光注视下,这位仙子般的少女,款款迈步,走上讲台。迟到的少年愣愣地张着嘴,双手紧紧地按着书包。他眼不错神儿地盯着讲台上的少女,一步一挪,蹭到宇文明身边的座位上,缓缓地坐了下来。

这么一来,刘宇我的计划全盘落空:宇文明想听的课和自己能听的课差了好几个等级。自己还得按部就班去听一级的初等代数、初等几何、初等逻辑、基本语言,宇文明却已经跑到六级的解析几何、初等微积分、高等逻辑和哲学课堂上去了。只要是正课时间,两人基本上没机会见面。课间休息的时候,刘宇我想找宇文明,都不知道上哪儿去找。即使找见了,看到的也是小小身材的宇文明仰着脸跟老师(有时候是跟那些大他五六岁、比他高出半个身子的同学)指手画脚地不知道说些什么。刘宇我不好意思凑上去,只能躲得远远的看上一会儿,失望地离开。头几天,放学的时候他还能截住宇文明,跟他一起走上一段、聊上一阵。过了些日子,宇文明完全沉浸在自己所学的课程里,说的、讲的刘宇我全听不懂,慢慢地他自己也觉得无趣,也就不再去找宇文明了。

宇文明呢,自从上了中学,接触了这么多课程,发现了这么一个广阔又有趣的世界,真像鱼儿进了水、小鸟上了天一样,早把自己的老朋友抛在一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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