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岱

在无比沉闷的气氛中上完了课，苏媛和叶雯都去了医院，班干部里面只剩下林春了，她配合老师把大体老师安置好，最后一个离开实验楼。因为临时发生的意外事件，上课时间推后了快一个小时，这个时候已经晚上十点多了。大楼里静悄悄的，只有林春一个人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响起，声控灯配合着她的脚步声忽明忽暗，林春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大体老师那张脸，并且越来越清晰。她不敢跑，好像一跑就暴露了自己的恐惧，只是越走越快，三层楼梯，在她看来却像三十层那样漫长，好不容易到了一楼大厅，突然看见大厅镜子旁边站了一个黑乎乎的人影，林春心里紧张的快要出不上气了，手心里全是汗，站在那里一步也不敢往前走了。

“那到外面干啥去，回来。”

不是从外面抬，难不成还在班里放着吗？同学们都转着头看向教室每一个角落，奇怪，班里都是些器官标本什么的，哪有遗体？看着同学们疑惑的眼神，老师走到那张放着包子、饼子以及没来得及吃完的各种吃食的桌子前，说道：“收拾一下。”大家手忙脚乱把上面的东西拿了起来。

老师让大家靠过来，开始讲人体结构。这是林春第一次近距离接触遗体，小学的时候爷爷去世，盖棺之前爸爸抱着她让她再看爷爷最后一眼，她害怕的闭住了眼睛，可是这次却不能了，这是她的职业，不管心里有多害怕也要克服，睁着两只大大的眼睛害怕错过老师讲解的每一个细节，只有把人体的结构都弄明白了，才能真正做到救死扶伤。

站在旁边的苏媛紧紧的拉住了她的手，两个姑娘相互给对方勇气和力量，一起战胜心中的恐惧。突然，一声尖锐的叫声响起，吓了大家一跳。回头看见班里一个女生抱着头蹲在地上，不停的发抖。老师赶紧跑了过去，女生明显是被吓着了，脸色发白，抱着头不敢看任何人，不停的哭。老师让班干部通知班主任，班主任来了，苏媛他们安慰了半天也没有任何缓解，反而症状越来越厉害了，到后来，四肢冰冷，不停的大喊大叫，班主任只好叫上班长和几个男生一起把她送到附属医院，剩下的同学们继续上课。

已经熄灯了，宿舍人其他人都睡了，林春给王子君发信息：“子君，你睡了吗？”没想到他的信息秒到：“没呢，怎么了林春？”

林春把晚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一会儿信息就过来了：“我以为什么事，没事，我陪你，反正我今晚也睡不着了。”

林春才想起来他的胆子更小，上次在出租屋听完鬼故事自己连厕所都不敢上，怪不得今晚也不睡了。两个人就一直发着短信，直到苏媛回来，林春本来想到下面和苏媛一起睡，但怕影响她也睡不好，就没有打扰她，两个人继续悄悄地聊着天，夜深人静，反而说出了很多平时不敢说的话，感觉关系更近了，林春不知道什么时候抱着手机睡着了。

这段时间，林春和苏媛开始加入了不同的社团，林春在左思远的建议下加入了组织部，苏媛因为热爱文艺，还是加入了文化部，周六日的时候，她们经常忙的见不着面，在不同的部里帮忙，生活忙碌而充实。

天气已经进入了冬季，这个山城的冬季潮湿而阴冷，没有北方的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景象，天也总是灰蒙蒙的，最让林春受不了的是这里没有暖气。那潮湿的阴冷好像能钻进骨头里，让人全身都是湿哒哒的那种寒冷。

林春第一次过这种冬天，一个不小心就感冒了。这天本来学校党支部要组织全校党员去慰问区养老院，由他们组织部全权负责。前期一直是林春配合左思远策划的，包括策划活动，发通知，买慰问物资，联系车辆等等，没想到邻近日期却遇上自己生病了。左思远看她脸色不好，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劝她别去了，林春不想关键时刻掉链子，坚持要去，而且确实人手不够，林春又是主力，只好让她带病出发了。

这次去慰问的不仅包括党员师生代表、文化部的演出人员，还有他们系的党支部书记，叶雯和苏媛因为文化部有演出活动，所以也都来了。一路上林春靠着苏媛昏昏欲睡，嘴里不停的小声说着：“今天怎么这么冷。”

苏媛感觉不对劲，一摸她头烫烫的，不好，这姑娘发烧了。苏媛心里一阵着急，可是车上领导都在，她又不敢大声说出来，只好拿出手机悄悄地给左思远发信息：老大，林春发烧了。（自从他们一块熟了以后，她就随宋玉叫他老大了）

左思远坐在靠近前面车门的位置，照看着东西，回头看见林春靠在苏媛的肩膀上，两个脸蛋红红的样子。心里干着急没办法，后悔自己明知道她生病还让她来。好不容易到了地方，左思远第一个跳下车指挥几个同学把物资搬到里面去，刚想看看这附近哪里有药店给她买点药，就被支部卢书记叫住了，让他陪着一块儿先去见院长，没办法，只好先去了。

林春被苏媛叫醒了，刚才路上睡了一觉，感觉精神好了点，一下车阴冷的天气扑面而来，瞬间觉得更冷了。苏媛看着她的样子，刚想说她，就被她眼神制止住了。林春趴在她耳边悄悄说道：“既然来了就坚持坚持，让大家知道显得我多矫情。”苏媛没办法，只好随她了。

院长和支部卢书记分别发完言后，活动正式开始了，首先是表演节目，对老人们进行精神慰问。苏媛他们文化部来的几个人表演了好几个节目，都是些适老化的节目，比如话剧《白毛女》，老人们看后都特别有感触，有几个老人太入戏还哭了，说是年纪轻轻的还能演出这样的效果，真是难得。苏媛悄悄对林春说，这都是叶雯想出来的，没想到性子臭烘烘的，文艺方面确实有天赋，连她都心服口服了。还有几个节目，都是迎合老人的口味去表演的，有歌曲《烛光里的妈妈》、舞剧、京剧等，总之很受老年人欢迎，卢书记也很满意，不停的点头陈赞。

表演完节目后，领导们参观了老人们的宿舍，食堂、文化场所等地方，对她们发放了慰问物资，最后，全校党员要对敬老院开展一次大扫除行动。左思远知道林春不舒服，悄悄过去说道：“你不舒服就别弄了，到那边休息一会儿。”

没想到这个话被旁边的叶雯听到了，大声说道：“左部长怎么这么偏心呢，就让林春休息，难道我们其他人就不累吗？”说完，大家都看向他们，林春赶紧说道：“我没事，拿着拖把就到楼道拖地去了。”

左思远看着叶雯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也没办法，只好带着几个男党员到那边帮忙搬东西去了。林春因为叶雯的话，心里一急怕别人误会左思远徇私情，让领导对他有意见，恨不得自己把所有的脏活累活都包下来，哼哧哼哧拖完楼道的地板后，又拿着拖布进了卫生间。这是最脏的活，平时打扫卫生的人也只是应付下，里面又脏又臭，女的都不愿意进去打扫，林春刚要进去，就被苏媛拉住了，说道：“你还发着烧呢，再说你刚拖完那么长的楼道地面，轮也该轮到别人进去了，你又逞什么能？”

林春笑了下说道：“没事，谁也不干那我们来干什么了？再说我们把他们当成自己的爷爷奶奶心里就没那么难受了，干起来也就不觉得脏了。”说着就进去打扫了起来，苏媛看着她单薄的身影蹲在地上吃力的擦着，一咬牙也进去一块帮忙。这一幕正好被路过的卢书记看见了，他默默的看了一会儿，离开了。

场面又停滞了，没人说话。过了一会儿团支书赵杰带头举手，又有三个男生也举了手，老师见人齐了，说：“跟我来。”

四个男生本来在下面站着，听完老师的话一齐向教室外走去，老师看见赶紧叫住：“哎哎哎，你们去哪？”

林春点了点了头，从小她就最怕鬼，直到现在也是如此。

“我也不知道世界上真的有没有鬼，但我爸爸从小就告诉我，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鬼，而是人。你什么时候真的见过鬼出现？又什么时候见过鬼伤害过人？而真正伤害人的却是人。”

每次上解剖课的时候，一般都是早上第一节课，因为重要的课程都会放在第一节。解剖老师很严厉，上课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点名，一个学期被点到三次逃课的学生就会被挂科，所以很多同学们都会匆匆忙忙买上早餐，坐到实验室的桌子上吃掉，林春和苏媛也不例外。每个实验室都有好一张很大的长桌，长桌上都放着上课要用到的器官模型和标本，一个班分成好几个小组，分别安排坐在每个长桌的两边。老师在上面边讲，底下的学生们可以随时看模型，以便更好的理解。

他们一头雾水：不是要抬大体老师吗？

林春承认他说的确实对，可是心里的恐惧却还是无法消除，那根深蒂固的观念，已经潜移默化的融进了林春的思想和灵魂，即使用再多的科学理论去解释，也很难改变。

林春只是默默的往回走，快到宿舍门口，她才想起来，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我给你打电话，你没接，给苏媛打电话说在医院，她说了上课发生的事情，说你也挺怕的，让我来看看你，我上楼没找到你，不知道你是回去了还是在上面，只好在这里等着。”

同学们听完后一脸懵，什么叫大体老师？有几个同学小声说道：“就是真正的遗体。”实验室一下子炸锅了，“啊？不会吧？怎么大晚上看？”“我好害怕呀！”“刺激，终于等到这这节课了。”..........总之，同学们议论纷纷，说啥的都有。

老师笑眯眯的站在那里看着大家的反应，对此他已经习以为常了，每年新生第一次上这节课都会有这样的场面。见大家逐渐安静下来，老师说道：“来几个男同学帮我抬一下。”

过完国庆后学习和生活正式步入了正轨。医学生的学习压力很重，需要背的东西太多，班里很多人都开始准备英语四级考试，在这种学习氛围下，林春和苏媛也一刻不敢放松，害怕考试挂科，影响拿奖学金。

那个黑影看见她往前走了走，不确定的叫道：“林春？是你吗？”

林春听出是左思远的声音，神经一下子放松了下来，像见到了救星一样，赶紧跑了过去，无意识的抓住了他的胳膊。

左思远感到她的手在抖，什么也没说。过了会才感觉她平静了下来，轻轻的问道：“害怕？”

林春拿出手机才发现上课的时候手机静音了，有好多短信和未接来电，连忙解释道：“上课前手机静音了，刚才估计到老师办公室里放东西了。”

进了宿舍，苏媛还没回来，林春给她打电话问怎么样了，说是已经没事了，在回来的路上，让她自己先睡，林春却怎么也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是刚才上课时看到的那张脸，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上了这么长时间课才发现原来这张桌子不是整体的，而是分两层的。四个男同学在老师的指导下抬起上面的盖子，呈现出来的就是一具用塑料袋子包裹的大体老师！刚一打开，人还没凑近，福尔马林的味道就传了过来。大家看着手里还未吃完的晚餐沉默了，林春也感觉到刚吃进去的饭挣扎着要从嗓子眼上来，赶紧强忍住了。

这天，晚自习的时候安排了一节解剖课，他们像平时一样，把晚饭带到了实验室，趁着老师还没来，赶紧填饱肚子。老师进来了，看着大家都在狼吞虎咽的吃东西，什么也没说。没吃完的同学们悄悄地把剩下的饼子、包子之类的放在了桌子下面。

老师清清嗓子说道：“这个学期我们一直学习的都是各个器官的模型，从这节课开始我们来看一下真正的大体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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