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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沉止

第86章 戏了

“不必叫师父,叫无稽和尚便行!”

栾安宁从没见过如此强烈的反差,佛性和杀气都在这和尚那张脸上存着,眉目带凌冽杀气,口唇却透着良善敦厚,泾渭分明,像是分了家。

那和尚轻声关了木门,三两步下了禅房门口的土坯,走到栾安宁面前,也不施礼,开口说道:

栾安宁听他声音醇厚,底气十足,不拘礼也不讲究,像个坦率汉子,点点头说道:

“多谢师父开导!不是师父怎么称呼?”

“去吧!”

明深点了点头,恭敬行了一礼,支支吾吾说道:

“大师父,方丈交代,明深就去,只是大师父替我照看好英子!”

大和尚龇牙咧嘴的笑了笑,说道:

“你看看你,一手抓着木鱼,一手又放不下女人,贪心!”

“不是……,大师父,不是女人……”

“行了行了,去禅房准备准备吧,记得带好度牒凭证,往南边走,那边庙宇不少,逢寺可以挂褡,免费吃住几日,也省去不少烦恼,去!”

明深轻叹口气,他蓦然又想起那句永不能忘的“往东边走”,“往南边走”……,他总觉得自己就像是个无根浮萍,任风吹雨打,无处落根。

但转念一想,没几年自己还能回来,也只能点了点略微沉重的头颅,对大师父恭敬行了一礼,拖着僧鞋往僧房走去。

栾安宁和无稽和尚都远远的看着明深的背影,良久,栾安宁才问道:

“无稽师父,我见寺里沙弥不少,为何只让这位小师父一人下山?”

无稽和尚摇了摇头,抬手示意边走边聊,淡淡道:

“我可没说让他一人下山,只是方丈师父其实说的清楚,从来处来,便到来处去,明深与佛有缘,也有慧根,老方丈也说起过,但不经凡尘俗世,又怎知世间污浊?不知苦者不知佛,欲离苦处,方信神佛,他在山上待久了,以为佛法便是诵诵经,敲敲木鱼,撞撞钟,可佛法若如此简单,也不至于沦落到今日这个境地了。”

无稽和尚若有所思,沉吟了片刻,两人走到僧房前的菩提树下,几声小沙弥的玩闹声才打乱大和尚的思绪。

“多余的话,其实也没必要同你说,你也明白,‘十二缘起’可见于《阿含经》,方丈师父所念经文便是其中经文,无明、行、识、色、六入、触、受、爱、取、有、生、老死为三世因果之过程、因果相随,不曾中断,你若想得到佛果,需在俗世重历这十二个因果劫难,功德圆满才能得到佛果,但有一环差错,这佛果便和你无缘了。”

过了禅房,前面不远便是大雄宝殿,无稽和尚停下脚步,第一次行了佛礼,念道:

“阿弥陀佛,我便送你到此,之后的路施主需自己去历,自己去体悟,我就不陪施主了。”

栾安宁回礼,无稽和尚直了身体,头也不回的朝来时之路去了,栾安宁顿了片刻,也往客房走去。

过了侧殿,栾安宁又把那奇怪的桃木联看了几遍,才步入客房,客房里除了栾洛云和萍雨外没有旁人,南佑黎、小燕奴和韩眠画都不知道哪去了。

见栾安宁回来,栾洛云笑着起身,把住了栾安宁的胳膊,笑盈盈说道:

“安宁哥,回来了?方丈怎么说?”

栾安宁任她抱着胳膊,敷衍说道:

“没说什么紧要的,跟之前知道差不太多,佑黎他们呢?”

栾洛云撇了撇嘴,有些不喜,抱怨道:

“还说呢,那捡来的贱婢半点没有奴婢的样子,我想帮安宁哥调教调教,也不知道那个贱皮子哪里来的无名火,直接把那个贱婢和那个穷酸书生带跑了!两个卑贱奴才没有奴才的样子,就知道驳主子的面子,都要骑到主子头上了,这天下到底还是不是栾家的天下,安宁哥你也不管管?”

栾安宁气不打一处来,把栾洛云伸过来的手拨开,有些气恼。

“洛云!我要跟你说几遍?小燕奴不是奴婢,还有佑黎,也不是奴才!”

栾洛云见安宁生气,又扮起可怜的模样,嘟起嘴来,又把住栾安宁的胳膊委屈说道:

“好啦好啦,安宁哥,洛云错了,以后不再犯了!”

栾安宁摇了摇头,他素来拿这个被惯坏了的公主没什么办法,作为公主,她比自己尊贵,轮不上自己劝导,反倒失了礼数。作为妹妹,她又油盐不进,对所有人都桀骜,独独对自己好,说她坏吧也谈不上,活脱脱一个黑煤炭球,怎么拿捏都一手黑。

“公主,他们同我一样,都是人,地位有别,贵贱却无差别,父王对我说过,他身份尊贵不是因为他是太宗陛下嫡子,而是因为他做了一个王爷该为大栾做的事情,尊贵不在自己眼里,而在世人心里,公主,你若是一直这样,以后除了二皇子和我这几个知心人,还有谁敢跟你亲近!”

侍立一旁的萍雨有些动容,似是被栾安宁这番发自肺腑的话语打动,朱唇微张。

栾洛云看栾安宁又搬出这“燕王爷”吓唬人,努了努嘴,没好气的说道:

“你看,又说教,又说教!还什么尊贵在人心里,若是你我失了权势,树倒猢狲散,你看看燕王爷如今……”

栾洛云没头脑的一通乱说,也知道自己所说犯了栾安宁的忌讳,便“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再说话,但抓住栾安宁的手臂却不肯放开。

栾安宁无话可说,栾洛云所说不假,昔年最尊贵的燕王殿下,如今不过是个斑驳胡子的花匠老头,昔日挤破了脑袋也想踏进的淮州巷门槛,如今也门可罗雀。

栾洛云看栾安宁一副落寞模样,也心软下来,又没心没肺的欢笑道:

“走吧,安宁哥,你答应我去算姻缘的,可不能诓我!走吧!”

说罢便拉着栾安宁往群房毗邻的右偏殿去。

栾安宁拗他不过,也只好随她去了,之后再去寻小燕奴吧。

右偏殿不似大雄殿左侧的那间偏殿,宽敞许多也精致许多,这寺里布置陈设与寻常寺庙不大一样。

正对殿门,石阶靠右的空地上斜种着一株柳树,不大,柳枝密密麻麻,随风摇曳,初春日子正飘着轻柔柳絮,混在升腾的佛香里远去。

栾安宁先见了殿门上悬着的“大悲殿”匾额,又见殿门敞开,正中供着尊杨柳观音佛像。

只是这观音佛像是石制的,看上去也有些年头了,观音所披的巾帼残了大半,原本左手上该持的玉净瓶也不知哪去了,剩了右手孤零零的一枝杨柳枝。

栾洛云拽着栾安宁到殿门前的石阶旁,栾安宁才看见殿内情况,佛像底下右边放着一张香案,上供着瓜果香烛,还放着粗细长短不一的各类佛香,脚下立着个红木的香火柜,弥勒佛似的无忧师父就坐在案边,轻敲着木鱼,笑眯眯的,也不知笑些什么。

栾安宁轻轻松了栾洛云的手,笑道:

“洛云,佛门清净地方,既是神佛在看,咱们还是庄重些吧!”

栾洛云点点头,也交代萍雨在门外候着,便向殿内走去。

上了台阶,栾安宁却瞥见韩眠画站在杨柳枝后,方才被细密的柳枝挡了个结实,问他说道:

“眠画兄,可看见佑黎呢?”

韩眠画正想着什么,听着声音回过神,恭敬行了礼,说道:

“栾公子,不对,眠画该叫殿下了。”

“不必如此,眠画兄像往常那么待我就好,讲究些我反倒受不了,既然我以兄弟相称,你叫我安宁就好。”

“这……,贵贱有别,眠画不敢……”

栾安宁笑了笑,让栾洛云先进去,转身笑笑说道:

“说了不必就是不必,君子之交淡如水,又何谈贵贱,若眠画兄有些拘谨,唤我安宁兄弟也可。”

韩眠画见栾安宁着实没什么架子,犹豫了片刻也点头说道:

“既然如此,我便却之不恭了,多谢安宁兄弟。”

“眠画兄怎么不进殿啊?莫不是家乡某位心许的姑娘和这殿上的菩萨一般漂亮,眉眼之间都异曲同工,眠画兄‘不敢见观音’了?”

韩眠画脸上泛出红光,忙道:

“罪过罪过,不敬不敬啊!安宁兄弟,莫拿菩萨打趣我了!”

“走吧!一人不进庙,眠画兄闲着也是闲着,便随我一同进殿拜拜菩萨,也好保佑春闱及第啊!”

栾安宁拉着韩眠画进了大殿,走到香案旁,对无忧和尚施礼,回身说道:

“洛云,你要算就快些算吧,你让无忧大师帮你算,我不信这些,买两根香去给菩萨上了!”

他从香案上拿了六根上好的伽楠香,从胸口掏出一锭银子塞到香火柜里,对无忧和尚点了点头,便拿着香到石头菩萨下方放着的蒲团旁去。

栾洛云轻哼了一声,低低说道:

“又不信,又烧香,矛盾!”

不过她声音说的极轻,恐怕只有无忧和尚能听清楚,盯了栾安宁在烛火上燃香,递到韩眠画手里,栾洛云转过身来,对无忧和尚说道:

“和尚,那你就算吧!”

无忧和尚笑意不减,也没因为栾洛云的语气恼怒,只问道:

“那不知道女施主要算啥?”

“不是说寺里灵验吗?你都算不得我算什么,又怎么能说算的准?”

栾洛云咄咄逼人,半点不给颜面。

“那就请女施主先抽一支灵签吧!”

无忧和尚自香案下面拿了一支签筒,里面放着几十支柳木灵签,栾洛云接过摇了摇,一两下便甩出一支小木签来,落在香案上。

那木签也不同别的庙里,栾洛云拾了木签一看,却见那上面只写着一个字,红字小楷写着:“戏”。

无忧连签也没看,笑着接过栾洛云手中木签,塞回签筒里,说道:

“施主心不诚,戏弄菩萨,神佛亦戏之。”

栾洛云想着这木签上的“戏”字,又听了无忧和尚说的话,又拿过签筒,见其他签上的确写着不同的字,心下有些害怕,真以为菩萨显灵,赶忙问道:

“那……那师父,我要重抽一支吗?”

“倒也不用,施主所算,无非是姻缘,与殿里那位的姻缘对吧?”

栾洛云只点点头,不敢再开口说话。

“戏为?戈,菩萨倒是告知了另一件事。”(繁体的戏字为戲)

“什么事?”

“不可说,?为陶器,戈为兵戈,陶器易碎,兵戈易起,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施主所求姻缘如陶器般脆弱,又如兵戈般伤人,至于结局嘛!”

那和尚笑着摇了摇头,说道:

“易碎的陶器和锋利的兵戈放在一起,便是场荒唐的戏码,缘是有缘,但或是器碎兵折,如一场大戏草草收场,或者陶做堂上器,戈御屋外敌,相辅相成,这便是事在人为了。”

栾洛云想了一阵,哼了一声,啐了句:

“玄之又玄,说了跟没说一样,最后都说是事在人为,还要你算什么?不算罢了!哼!”

说完便扭头走开,不再敢继续烦扰这和尚,她也不信神佛,但假如真有呢?触怒了菩萨,估计自己那父皇也没辙……

不过这无忧和尚所解的戏字倒是有点意思,自己如锋利兵戈,安宁哥身子又弱,如脆弱陶器,听上去,好像还真有几分道理,不过自己怎么舍得去碎自己那安宁哥呢,没道理了又!

正想着,栾安宁和韩眠画也拜完了了菩萨,在香炉上插上了檀香,一同回来,栾安宁开口问道:

“怎么样,洛云,算的如何?”

栾安宁心里也有些好奇,要说对栾洛云有男女之情,那是一丁点都没有,栾安宁心里确信此事,感激是感激,爱恋是爱恋,他虽说困在家里久了,但还是分得开的。

读的书多也是有好处的,演义里自然不乏男欢女爱的烂俗故事,栾安宁也算受益良多。

此刻他隐隐有些害怕,若算了个金枝玉露,天赐良缘,那真是不敢想,不敢想。

“不还是那套模棱两可的论调,什么事在人为什么的,都是虚言!”

栾安宁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转头问道:

“眠画兄算上一签么?难得有此机会。”

“算了算了,我就不算了,这位师父说的也对,既然事在人为,那又何必算呢!”

栾安宁见外面零零散散已经有不少香客了,便想着寻到佑黎和小燕奴,早些下山去,山路狭窄,免得人多了,路更难走。

唤了三人一起出了殿门,正巧撞到南佑黎和小燕奴言笑晏晏,谈笑着什么,南佑黎见栾安宁出来,迎上去说道:

“怎么?眠画兄,安宁,你们都从这菩萨殿里出来,看来你们都找无忧师父算过了?看模样如此开心,看来不是大吉也是中吉了,安宁算的什么?”

栾安宁有些心虚,他答应栾洛云算姻缘之事南佑黎并不知道,就这么大大咧咧说出来,坏了栾洛云清誉不说,自己没准还扣上个登徒子的骂名,把南佑黎拽到一旁,小声说道:

“你到哪里去了?算的……算的前程,不过无忧大师说不可同外人说。”

南佑黎点点头,笑道:

“行,那我和小燕奴也去算算,你等我们一块下山!”

也没等栾安宁回应,南佑黎便先动了,同小燕奴喊道:

“捡来的?一起去算算?计划了这么多事,也该看看菩萨保不保佑,事能不能成啊?”

小燕奴笑着,走过栾安宁身旁,叫了声“公子”便也蹦跳着随着南佑黎进了大悲殿,栾安宁有些摸不着头脑。

“计划?”,“能不能成?”,这两人要干什么,怎么还把自己蒙在鼓里?

……

南佑黎进了殿里,径直往香案旁一窜,行礼道:

“无忧师父,也帮我算算,算一样的事!”

无忧放下敲着木鱼的小木槌,略带深意的笑道:

“算一样的事?”

“对啊,无忧师父你就帮忙算算吗!我多给点香火钱!”

无忧脸上笑容更多,堆起来连眼睛都挤成一条缝,说道:

“不妨事,算,施主,是同这位姑娘一块算?”

南佑黎盘算了一阵,觉得好像可行,便笑着道:

“一块算就一块算吧。”

小燕奴也点了点头,心里也思索起来,“一块算”之语没准就已经是泄露天机了。

心里暗喜,没准自己计划的事情还真能成!

“那是公子抽签还是这位姑娘抽签?”

“我来吧!”

南佑黎拿起签筒,晃悠了两下,掉出一支小签来,却落到地上,南佑黎退后两步,捡起地上小签一看,只见小签上红字漆着:

“了”

说话间,那扇小木门被推开,那“判官”模样的和尚走了出来。

日光透过栀子树叶,晒在地上像几个竹筛似的,一片光明里栾安宁才看清了这和尚的样子。

“云游!明深,你十六岁了吧!”

大和尚摸了摸明深光光的头顶,明深还没受戒,没烫戒疤,寺里的三坛大戒向来都是老方丈主持的,只是方丈老了,老得只能呆在禅房里,很久也没有讲经,自然也没力气替沙弥们主持沙弥戒。

“小师父?怎么了?”

这和尚年岁不小,生得面圆大耳,唇方口正,耳垂似悬珠垂下,颇有佛像,但自两鬓乱丛似长满络腮胡子,夹着三两根染着霜雪,眉如刀剑横置,眼赛怒目金刚,不怒自威,罗刹模样。

寺里的小和尚虽说都叫沙弥,让官府发了度牒,可头上还没烧疤。

“你跟大师父我不一样,我是浪完了,看遍了也看透了才上山来的,你在山上呆了这么久,也该下山去看看了,你既学了佛经,懂了佛法,跟我学了修玄,虽说没得大师父我的真传吧,但能吃苦!在大宗大派里你怎么也算个天骄了,也跟二师父学了拜忏和开焰口法会,老在山上,可怜了一身本事,佛祖他老人家既说众生皆苦,普度众生,你得先知道众生怎么苦,才能度他们不是?”

明深没有家,早把这无相寺的一亩三分地当做家了,五年时间,寺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他都熟悉,让他突然离开,他有些不舍。

“下山?方丈大师为什么让你下山去啊?”

明深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栾安宁在门口站着等了不久,心里还回想着刚才老和尚的话,就看见小和尚一脸悲苦的走了出来。

他顿了顿,扭头看了眼明深,见他脸上满是疑惑,懵懵懂懂带着些悲戚,眼眶还有点湿润,也被他这可怜模样逗笑:

“明深,方丈师父不是要你还俗,不是不要你了,是让你下山云游去,什么时候悟了,什么时候就回来了!”

“云游?”

“下山之后,记得持三皈五戒,不可犯禁,见众生之苦,以弘扬佛法为己任,等累了、悟了再回寺里来,大师父给你烧戒疤!”

大和尚拍了拍明深白净的脸庞,洒脱笑道:

“方丈师父他精通佛法,年岁又高,说话总是玄之又玄,但大体总是暗合佛道的,施主年岁小,一时难以领会倒也正常。”

明深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行了一礼,喃喃说道:

“方丈让我下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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