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星光

他不顾众人鄙夷的目光，揣了揣衣袖，仰起头，然后潇洒离去。

几个时辰后，白色的布条装饰满七千平方米的府邸，府中人披麻戴孝，泪如雨下。

无数人前来凭吊，有人心中灰暗，苦涩难堪；有人早已找好下家去处；顾宪成笑靥如花，默默地站在队伍的最后。

他在张居正遗画前拜了三拜，引起了众人侧目。

谁也没想到，平日里朝中唯一敢主动忤逆张居正的人，竟然会前来吊唁。

礼毕，帝君临。

他语气轻松惬意，像是已经释然，身上却如有千斤重。

此刻，全北京城都在注视着张府的走向。

他可以放声长啸，因为世上从此没有了枷锁；他也可以失声痛哭，因为普天之下，再难遇君。

这一刻，他跳脱出了庇护所，他从此，必须像一个真正的男人，顶天立地，他在朝中无亲信，他像只麋鹿跳入狼群，即使麋鹿头戴王冠，力气终究大不过饿狼。

从寒门天才，十六岁中举，赐名白圭，吟诗作对，艳冠群芳，到祖父被杀，家道中落，再到隐忍数年，“君临天下”，他的一生不可谓之不传奇。

当宫中最好的太医匆忙从屋中跑出，朝着众臣方向下跪，涕泗滂沱：“张大人他……他薨逝了。”太医长跪不起，虽然心中知道张大人“操劳过度”，世上无人可医，可他依然要表演出遗憾与尽力而不可为的态度来，因为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能要了他的命，这可是王法之外的张府。

他只能选择先与一部分狼同行，然后杀光所有。

同年，万历遣官祭天、地、庙、社。

届日，皇太后仪驾及皇帝法驾卤簿。

今天是万历三年六月二十日，北京城内已经相当炎热，而顾宪成虽是满身大汗，心里却已如坠冰窖。

“你能别挺过这一关吗？”他对着张府发问。

此时在中极殿大学士，内阁首辅张居正府上，床上的老人回想着自己的一生。

他来看张居正一眼，不是因为思念，或是利益牵扯，只是想最后再看一眼曾经执掌庞大帝国的人，这是一场盛大的交接仪式，以我白色菊花为引信，交换的，是大明的江山旁落。

张居正去世的消息传入宫中后，朱翊钧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教授他习书的人没了，给他兜底的人没了，那个总是压榨，欺辱他的人没了，那个总能在最正确的时间做出最正确的决定的天才没了，帝国的支柱没了。

皇帝着礼服御玄武门，诣乾清宫，升东阶，立于门左，王以下随行。

二品以上大臣，集于乾清门外，三品以下官员集于午门外。皇帝就拜位，率群臣三跪九拜。帝复位，皇太后还宫。礼成。帝还宫后，复至中和殿，执事官等行礼毕，帝御太和殿，乐作，升座。乐止，鸣鞭，王公大臣等百官行礼。

“先生走好。”他跟随队伍走到最前，献上了一束白菊花——思念之花。

可谁也有落幕的一刻，世人跪拜的大明中流砥柱也有倒下的一天，帝国也就此开始慢慢坍塌。

顾宪成守在张府的不远处，他比任何人都关心张居正的安危，只是目的略有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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