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赴深渊

“赶紧给我滚蛋，六点半之前必须回来。”

说着齐胜轩伸手从盘子里抓了把红枣，侧身躲过小姨迎面劈来的手刀跑出了厨房。

“你个臭小子就知道偷吃。行啦，估计你现在也确实学的太累了，你也别坐在家里看手机玩魔方，适当的出去走走吧，舒缓一下压力。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绷得太紧，去楼下散散步，溜达溜达。对了，做火烧冰山用的白糖不够了，你溜达回来的时候顺便从超市买一包。”

见小姨发话，齐胜轩立马拿起手机推门就要出去，可刚到门口就听见小姨又喊道：“不准去打扰佳妮，你小子是踏实不下心来复习，但人家佳妮可是个好学生，你要是敢去打扰她，腿给你打骨折。”

“那我不出去了。”

齐胜轩总是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回应给他打鸡血的人，在别人眼里或许他并不足够重视高考，可其实他心里都清楚，正是因为太重视这场考试，所以他才显得这么无所适从，压力或许能提供动力，可不断地施压和强调重要性，反倒让他拼命的想脱离这种环境，在这一刻平常心才是他所需要的。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很喜欢给回收废品的老太太帮忙，不需要言语交流，不会时刻提醒他要面对高考的压力，不会告诉他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这让一直在生活中找不到定位和中心的他很享受和对方相处。

齐胜轩已经八年没有见过爸妈了，要不是小姨银行账户上定期打进的钱和每年六月十五号准时邮寄来的信，他都要怀疑自己的爸妈是不是死在某个他永远也到不了的地方了。

对于信中时常提到回来探望他的计划，齐胜轩只当作是个空头支票，表面上从来都没有露出期望的表情，毕竟这个计划总会随着下一封信的到来被打破，慢慢的他也就习惯了，没有期望就不会失望。

他并不清楚老爸老妈的具体工作，也不知道具体地址，毕竟每次信件邮寄的地址都不一样。刚开始他一直猜测老爸是个保安，老妈是个厨师，毕竟来信中老爸总是自嘲的说自己是个看大门的，又开玩笑的说老妈做饭的手艺退步了，做的东西能毒死人。

齐胜轩不知道为什么爸妈要把自己扔给小姨，然后背井离乡的去外地找一份看起来很不稳定的工作，连地址都不能确定。还一走就是八年，从没回来看他一眼。

直到升初中他收拾旧物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老爸理学硕士的学位证书，他开始疑惑，到底是什么样的保安工作会需要拥有硕士学位才能担任呢？随后他打开手机想要查询时，一条“十几位博士竞聘北京城管”的新闻打消了他的疑虑。

如果父母拥有北京户口的话，未成年的子女可以跟随父母的户口迁户入京，或许在爸妈心里发达地区的户口值得他们离开自己这个儿子去从事这么多年不符合学历的普通工作吧。

上初中的时候，一开始同学都取笑他没有父母照顾，说他是个孤儿，为了争一口气他索性就把自己的猜测当事实说了出来，为此他特意查阅了不少书籍和资料，努力把爸妈工作的地方说的发达先进一些，巴黎铁塔、罗浮宫、帆船酒店都出现在他爸妈工作的范围里。

这么明显的破绽自然很容易被揭穿，在被同学孤立了半个月后小姨知道了这个情况，当时才毕业刚进入社会工作的她花费半个月工资的巨资用一顿洋快餐摆平了这件事。

俗话说一起干好事的是朋友，一起干坏事的是兄弟。

在齐胜轩同他们一起翘过课打过架之后，他才真正不再被这群人所嘲笑，甚至还有人开始羡慕起了齐胜轩没有父母严厉管教训斥的生活状态。

初二上晚自习时大家经常一起翘课去网吧打游戏，一群把校服系在腰上的初中生叽叽喳喳的从小黑网吧的后门溜进去，占满一排的电脑开始打着眼花缭乱的游戏，负责放风的网管一喊，大家整齐的回头观望，不多时就有一个同学垂头丧气的关掉电脑走到门口，再三确认来人是自己家长后立刻转身向各位同学抱拳致意。

“同学们，我先走一步。”

“请了。”

大家齐声抱拳致意，在所有人的目光中，这个同学以英雄就义般刚毅的神情头也不回的出了网吧大门，牺牲自己拦住了手拿七匹狼即将闯进去的家长。破防盗门外传来裤腰带挥动时的破空声和同学撕心裂肺的哀嚎，网吧里剩下的人流下了激动的泪水，那扇门仿佛隔开了自由和痛苦。

随着时间的流逝，不断有人迈着赴死的步伐豪迈的推门离去，在不断的哀嚎声中，这群翘课的初中生人数越来越少，最后往往就只剩下齐胜轩一个人奋战在电脑前。每到这个时候，齐胜轩也就没有了继续玩下去的意义，退出游戏摸出书包里的魔方，一边玩一边等网费耗尽。

离去的同学们被家长塞进车里或按在电瓶车后座上，载着他们嘴里骂骂咧咧往家走，同学们忍着屁股上火辣辣的痛感坐在后座上回头望着网吧的窗户，看着齐胜轩安稳坐在那里自由自在的身影心中羡慕不已。

可他们不知道其实坐在那的齐胜轩更羡慕他们，隔着那扇窗户看着被家长们领走的同学们，他手上的魔方总像是要生锈了一般越转越慢。

虽然齐胜轩心里清楚小姨要加班，根本就没有人会来接自己，可他还是坚持要把那三块钱一小时的网费耗完，然后起身穿过烟气缭绕的过道，和哈欠连天的网关打声招呼后就离开网吧。

在路上随便买个手抓饼就徒步走回家，进了家门放下书包拿起素描本就又出了门，闻着楼道里各家传来的饭菜香气，他总是一口气的爬上顶楼，走进那间仿佛孤立在世界之外的杂物间，钻过窗户来到他的秘密基地，一边吃着手抓饼一边看着这个小县城车水马龙的夜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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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胜轩下意识的把魔方揣进兜里，立马起身推门走出了自己房间，顺着浓郁的肉香钻进了厨房，看着小姨忙碌的背影，马上很识相的想去帮忙打个下手，手刚一碰到准备切丝的胡萝卜就被小姨一把挡开。

“赶紧出去，用不着你帮忙，说好了后勤这块我负责的，你的任务就是高考。我也知道你压力大，可是玩魔方应该对解压没什么效果吧？你看你拍计时器的声音，我隔着两扇门都听得见。”

“火烧冰山，不就是说西红柿拌白糖吗？这名字起的还挺形象。”

虽然嘴上嘀咕着，可齐胜轩的心里还是很高兴，顺着楼梯往下走就看见了一个老太太在垃圾桶旁弯腰整理捡到的瓶子，窗户透进来的阳光照在那头花白的头发上显得十分耀眼。

齐胜轩盯着手中飞快转动的三阶魔方，心里虽然在咆哮着提高手速，呼吸却一如平常没有任何波动。

“嘿嘿，一不小心又差点破了纪录。”

齐胜轩像往常一样把整理好的那兜只装瓶子的垃圾袋笑着递给对方，对方看了他一眼就点头接了过去，接着就又低头忙碌起来，而齐胜轩也没说话，走过去帮她把地上散落的废纸壳整理捆好，把楼梯口这块打扫干净后就出了楼道，自始至终两人并没有什么语言交流。

走出楼道口时被落日的余晖洒了一身，照在脸上暖洋洋的并不刺眼，微风拂面而过，吹的路边碧绿的树叶哗哗作响。

齐胜轩抄近路走上石子路铺成的林荫路，路的尽头是一个叫不上名字的小凉亭，茂盛的爬山虎顺着柱子爬到上面形成了绿意盎然的顶盖。坐在石凳上看着夕阳西落，他总算舒缓了心中的焦虑。

“齐胜轩！还玩魔方？！明天你还有两场考试呢，等高考完了再玩你的魔方行不？高考这么大的事怎么一点也不往心里去，你小姨我辛苦照顾你读书容易吗？要是考不好你对得起我吗？”隔着房门小姨的声音突然如惊雷般响起。

“小姨，我就是今天考数学太累脑子了，玩会儿魔方放松一下。”

“快一点，再快一点。”

听着小姨的咆哮声，齐胜轩随手拿起垃圾兜果断开门跑了出去，反手关上房门站在楼道看向对门。

正如他预期的那样，透过纱门就看见那个女孩端端正正的坐在客厅里低头刷题，或许是听到了他出门的声音，原本如蚕吃桑叶的沙沙声忽然停顿了一下，接着在身后传来的一声轻咳之后答卷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齐胜轩听到那声咳嗽后也不再停留，一扫心中的慌乱，吹着口哨蹦蹦哒哒的下了楼。

又是一年六月初，又是一年高考季，齐胜轩，一个普通的应届考生，将满十八岁，未来或可期。

他和小姨住在这个四线小县城里，踩着分数线考进了县城一中，拼搏三年，正处于高考期间，每个他遇到的人都像打了鸡血一样兴致高亢，开口就是励志口号和心灵鸡汤，不断地向他重复说明着高考的重要性，应该燃起斗志，以笔做刀在考场上奋战。

“好嘞。”

下一刻他放下还原的魔方，用力的拍停了手边的计时器。

“呼~7.64秒，还是突破不了7.5秒大关，今天就到这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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