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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辉惊梦知是刀

第16章如云坠梦

也不知是因为它的唾液委实黏着,还是因为它的舌头具备着某种奇效,原本涓涓细流不止不休的血水在一番湿抚过后,终究凝住了。

猩红的舌头宛如镰刀一样,从上到下那么一剐,贪婪的蚂蚁便被拦腰斩断了,分离的肢体还能抖颤两下,随后便僵止了。

有颗脑袋悄悄地探下,两只樱桃大小的眼睛扑闪扑闪,咧着破口糙牙,面露傻笑,极力地隐瞒自己方才尾随母马去了。

它看见胸膛上的剪刀,吓得乱了阵脚,绕着李拓跳了三圈,仿佛才想到该把刀尖拔了,于是立即用嘴巴衔夹剪刀把柄,脖子向上提拉,“噗”的一声,烂肉脱离了压迫,稍略舒缓了,却也有血水猛地朝外溅洒。

这一点毛驴却像是早有预料,脖子一个“哧溜”便躲过了,它可不像让自己的毛发沾染血花。接着,“吭哧”一口,把剪刀咬作两瓣后,随随便便在周遭的紫藤花圃中甩了。吐吐舌头,极轻极柔地来回舔舐在李拓的伤口上。

沉默过后,那男人使劲拍了一把大腿,响声之大令李拓都会为他感到疼痛,旋即惊呼道:“哟——这是哪来的牲口——竟连银两都知道怎么用——”

一个声音犹疑道:“老大——刻下这情况——怎么说——”

粗犷声音洒然笑道:“自然让它过——只要给得起钱银——管他是人还是毛驴——”

身子又多了几分颠簸,江水滔滔之声不断在李拓耳边拍动;有清风拂过鼻尖,仿佛有几分香浓;在一团漆黑后,陡然绚烂的光彩刺痛了他幽闭的眼眸;在指尖不明所以地摩挲过一段木阶后,恍惚有芭蕉叶一般大的梨花罩在了脑门上,印象中洁白的梨花竟有时青碧、有时粉红,婷婷吐着芯。

他一时间难分辨自己是在江头还是在花丛,清幽间,忽然又听见了潺潺的溪流,正疑惑淌往何方的时候,袅袅的云烟竟把身子给腾托。上天的路并不好走,飘逸过后立即是剧烈的跌宕颠簸,震得脑袋也上下晃动;须臾中,有一缕浅蓝仙袖从他的睫前掠过,郁郁葱葱的竹林衬托着瑶池仙宫。

仿佛有仙女柔声呢喃着。

有些声音里带着几分娇嗔:“哎呀——这是哪里闯来的毛驴——”

还有些声音是莺莺燕燕的薄恼羞窘:“喂——你——你等会儿——你在咬哪里啊——色东西——”

刹那间,桃之夭夭的仙女岂非有许多;旋踵,李拓又以为自己被无私铁面的天兵天将围裹;最后,由遥远的云霄处,仿佛缱绻地飘来了女娲那清亮的嗓音,道:“王妈妈——带他来见我——”

……

李拓浑身一抖,总算撑开了眼眸。

从模糊到清澈并未过去多久,然后就切切实实地看见了一张桃羞杏让、莺惭燕妒的面容。

莫非果真是仙女?

李拓双手在床榻上一撑,刚想动,立刻遭到胸口上的创伤反噬,再次陷入迷蒙。

不知过了多久,李拓再次睁开眼后,只听那仙女温婉着道:“如果我是你,在上好药石之前,保证不会动。”

李拓长吐了一口气,四肢百骸全部放松,随后就觉察到了仙女柔若无骨的纤瘦轻柔地在溃烂的血肉上游走,指尖的药膏并没有刺激得李拓冷汗直流,反倒是冰冰的、凉凉的,浅浅舒缓了疼痛。

不被准许动弹的李拓只得睁着眼睛,一边任由她的手在身体上漫过,一边细细地打量着她的美貌颜容,恍惚中,又觉得眼熟。

李拓叹了口气道:“我竟以为自己认得你,看来还是在做梦。”

女子微微张了张嘴,诧异道:“哦?李大哥居然已经认不得我了?”

李拓狐疑道:“你我,见过?”

女子咬着嘴唇,举起缠满药膏的上,在他脑门上一拍,埋怨道:“正月里来我们才见过,虽说是初次相逢,你就当真对我一丝印象也没有?”

这样的美人也能被自己忘了,李拓抱歉得很:“对不起,那天的酒,我实在喝了太多。”

女子叹了口气,取来绷带后,道:“李大哥的嘴巴就不曾停过。”

李拓问道:“所以你是宋姑娘、夕姑娘、还是杜姑娘?”

女子将绷带甩在他的身上,道:“你若还这个样,往后一定没有女人要。”

李拓也不知哪里得罪了她,只得求饶道:“抱歉抱歉。”

女子轻哼了鼻尖,拾回绷带,道:“我姓尚。“

李拓眯着眼睛,道:“哦——这么说来,这里是诸梦楼!”

身陷恍惚中的李拓,一时间竟辨别不出究竟是痒,还是痛!

蚂蚁也能吞大象,他自顾自地嘲笑:想不到我居然死在了蚂蚁嘴下。

……

知觉和意识立刻陷入了混沌不清,对于接下去发生的事情,他也没了精力去思忖到底是实是还虚。

李拓撑着虚弱的身子,刚和红杏插肩而过,趔趄的脚步,每踏出一步都显得吃力。事实上,他并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如何走出来的,由始至终,脑袋里都不曾停息“嗡嗡”作鸣;身体非但没有了往日的轻盈,就连臂上的一根汗毛,仿佛也重大千斤。可他还是强撑下去,哪怕最后摔得整片天地也颠鸾倒凤,也必须是在拐角以后。

就在李拓认命的情况下,一条舌头突然卷来了。

稍略开着一条迷离缝隙的眼睛里霍然涌进了许多清醒时绝不会细觑留意的残影,譬如青石地砖总是纵横着坑坑洼洼的洞;摊车滚轮上往往有凹凸不平的磕碰、怀春少女的足踝上通常套着相思索、滥情男人靴底尽是擦不去的胭脂红。

这些残影不住地上下颠簸,令李拓觉得自己正坠落在云梦,半晌后,耳畔才不再沉默。

打破沉默的声息难免有些闷闷的,就像是在每一个说话的嗓子上首先盖下一口瓮。

嗜血的蚂蚁鼻子不可谓不尖,分明散步在对街,也陡然闻嗅,望了眼巷弄,确认没有人类会把自己踩踏后,乌泱成群地向着李拓涌。目光短浅的,只顾埋头饮食地上的鲜血;视野开阔的,立刻瞄准了悄悄腐烂的伤口。

它们顺着衣衫上血水的轨迹慢慢爬到源泉,在李拓的无能为力中一点点用爪子开始挖刨那模糊血肉。

王家院外是一条下坡的巷弄,小时候的他总觉得陡峭至极。老墙的斑驳亦如往昔,只是漫过的苔藓颜色浓。时不时还能看到有几片红杏枝冒出头去,或许屋舍换了主人,对那些“风流”典故不再似旧人般上心。

毛驴呲牙傻笑,颇有几分邀功的味道;李拓眯眼看着它,也挤出一点沧桑的悲笑。

他竭尽了最后的力道伸出手,孱弱地抚了抚它颈项上的毛发,幽幽道:“驴……兄啊……驴兄,只有你……不曾……离开了……”

说完这句话,手臂就和眼皮一块坠下!

一个满是粗犷的男人缓缓吼叫道:“他奶奶的熊狸猫——这是哪里来的牲口——”

李拓还以为接下去会有驱打的声音,不料却是自己的身子轻轻一沉,继而被顶着翻转了半周,然后更有东西在腰间摸摸索索……

这当然是李拓那头似大爷一样的毛驴了。

除了胸膛起伏和呼吸,他再懒得有分毫弹动。

鲜血依旧在流,从左侧的胸膛滴流,不用多久,就在青石板的缝隙里渐渐盈成了血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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