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豆子

“就因为这样，他们的命是草芥，你的生命贵如黄金？”

“这是意识的世界……就算是死了也……”

“那你看看，你好好看看！现在倒在你面前的老人就是你做的！”

“那你能接受吗？”

“我……我……”顾长安犹疑，然后想起了什么，像是在海上漂流抓住了浮木，说，“他们死了，还能在最高层世界里面复活，但是我不可以！”

顾长安不知道为什么要喊他的名字，只觉得这样喊出口，似乎心中就有了一个安宁的港湾。

夏恪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的下一句话。顾长安嗫嚅片刻，说道：

“夏恪，放弃我。”

冬夜里，风很大，吹得两个人额头冰凉。顾长安的一双眼睛像是天边的星星，亮晶晶地望着男生。这么一双真诚的眸子，说出这样的话，倒显得她那两句本该是戏谑的话有几分真实。

夏恪心像是吸了水的海绵，被用力拧干。

他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涩，但是说话时依旧温柔。

“不早了，你回去睡吧，明天见。”

明天见，又是明天见。

有多少个明天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似乎这样一说，两个人的相遇就永远没有终点。一直说着“明天见”，风霜雨雪也无法阻拦，这个明天让人雀跃着期待，却又让人害怕，生怕赴不了约，于是这“明天见”就成了一个无法被完成的夙愿。

顾长安站在宿舍楼门口，看着夏恪的背影消失在黑夜里，低头又掉下几滴泪来。

——反复无常，心口不一。

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了。

……

“吴放，吴放呢？”老师站在后台，大声地问道。

“老师！吴放还没有到。”

“下午就要演出了，最后熟悉流程的机会也不珍惜。顾长安，这组是你负责的，你再打电话催催。还有他那个什么女朋友，不管有什么联系方式，都用上，快点！”

顾长安应着，手上拿着流程表，穿过大大小小的休息室，来到倒数第三间。

“吴放到现在没来吗？”

C大的三个男生摇摇头，说没见到。平头的男生嘴里嚼着口香糖，整理自己的琴谱：“他去哪儿了，我们几个外校的怎么知道。倒不如问问他的女朋友。”

顾长安看向罗林珊，不知是因为什么缘故，罗林珊被这么点名，脸色煞白，很是难看。

“你不是说你男朋友起得晚，稍微迟点吗？怎么现在还没到？”

罗林珊的嘴唇蠕动了一下：“不知道。”

顾长安昨天和这一对情侣纠缠了太久，也不想难为女生：“那你给他发个消息，最好是打个电话，让他快点过来。这都几点了。”

“没事儿，学姐，”另一个女生说道，“我们这组是弦乐合奏，两个小提琴是一个调子，不少音部，没关系。就算今天他不来，咱们也能照常上台。”

顾长安认得，这就是昨天和那对情侣争执的时候一直帮她的那个女生，韦欢。

“嗯我知道，就是我们当时报上去的是六个人，灯光站位都定了，现在临时改的话比较麻烦。”

休息室的门被敲了两声，室内的人被敲门声吸引，望向门口。

来人穿着一件高领黑毛衣，外面随手套了一件大衣，身形高瘦。

顾长安下意识地回避那个人的目光。

“夏哥，来视察吗？”

夏恪看了顾长安一眼，笑着回道：“过来鼓励一下你们，好好珍惜这次舞台机会。”

顾长安尽量避免和夏恪有目光接触，坐在休息室角落里的椅子上假装冷静地戴上耳机，手在手机屏幕上乱翻，音乐换了一首又一首，仍是心烦意乱。

怎么还不走？

顾长安心中恨恨地想着，他在这里简直是一个定时炸弹。

“当然除了来鼓励你们，还有一件事。”夏恪走向顾长安，边走边说道，“借用一下顾学姐。”

“喔……”几个男生起哄，一齐看向角落里面的顾长安。

夏恪食指和中指微微弯曲，轻轻在台子上敲了敲：“我有话跟你说。”

顾长安看见了他的动作，但是假装耳机声音很大，没有听见他的话。

掩耳盗铃的一把好手……夏恪叹着气，握住她的手腕，把她从座位上拉起来。

男生们的起哄声更大，韦欢在旁边满脸笑容，也跟着附和一两声。

顾长安耳朵上还留着耳机，被男生从室内拽到室外。休息室里面有暖气，外面的冷空气一下子钻进鼻孔，顾长安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你准备就这么一直躲着我？”

“你说什么，听不见。”顾长安指着耳机，很是无辜，准备从夏恪的身旁过去，却被男生一把拉住。

顾长安戴着有线耳机，因为他的这个动作，一只耳机刚好掉落下来，他伸手接了，说：

“现在可以听见了。”

两个人离得很近，顾长安感觉自己的心跳如擂鼓。

她抬头看着夏恪：“……有事吗？”

“我刚刚说，你准备一直躲着我吗？”

“不知道，离我远点儿。”

“如果你逃避命运的方式是推开我，我不接受。”

“这是我的选择。”

“你的选择干扰了我。”

“我怎么干扰你了？”顾长安和夏恪对视，“我做我的选择，你接受不接受，也和我没关系，让开！”

夏恪又好气又好笑地拦住她的去路：“别说两句就跑，下午演出结束之后我带你去游乐场。”

什么东西？

顾长安被这个展开惊到了，她还没来得及捕捉他话里面的信息，夏恪就让开来。

夏恪逆光走了几步，回身冲着顾长安咧嘴笑：

“学姐，不见不散。”

真要命。

顾长安看着光线在他的身后照过来，有些呆愣，那个人好看得像是一幅画。

而且这幅画，她应该很熟悉了，每一笔色彩每一处勾勒，都如此令人心安。

……

下午，演出开始，顾长安站在幕布后面看着台下的观众。

主持人说了一个幽默的段子，台下一片哄笑。

顾长安看着这一切，再一次觉得恍惚。

究竟是现实还是虚拟，又是谁来定义呢？明明都是活生生的人，会笑会哭，可以对话，或许她应该本分地在这个世界等待最后的结束，就像夏恪说的，体会这里的一切，珍惜每一次经历。

顾长安站在幕布后面，心绪百转千回。想到演出结束那个约定，又是一阵紧张。明明没有她的节目，她却一直在台后踱步，弄得旁边候场的主持人都忍不住问她是不是有什么难处。

他们的节目在中间的位置。因为彩排的时候吴放没有来，所以最终的站位还是五个人。

顾长安咬着手指，觉得这件事很蹊跷。昨天在S大彩排的时候，吴放明明出现了，今天罗林珊也说他会来，为什么却没见到人呢？

“砰！”话筒落地的声响，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冗长的杂音。

她捂住了耳朵。

怎么回事儿？

“灯光，灯光暗下来！人晕倒了，快！”

得知自己还剩下一年的时候，也没有像现在这样难过。老奶奶在她的面前被掉落的广告牌砸在地上的一瞬间，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耳朵里一下子进了许多尖利的声音，滋滋地捅着她的耳道，恐惧、害怕，又或者说是某一种愧疚包围着她，像是无宁日的深渊。

她的灵魂好像从身体里跑了出来，站在旁边冷眼看着这一切。

夏恪站到顾长安身前，看着颤抖的人，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没关系，和你没关系。”

顾长安埋头抓着夏恪的衣服，闷声不语，只看得到肩膀在颤抖。夏恪把顾长安抱在怀里，拍着她的背，急诊室的走廊空空荡荡，夏恪看着走廊的深处，眼神冰冷。

夏恪靠墙站着，看了一眼顾长安，再次望向急诊室。

然后那个灵魂就这么抱着手说：“顾长安，这就是你贪心的代价。你想要活，所以让其他人死。”

这就是最高层世界想要看到的吗？他们想看到这人世间的苦痛挣扎，想看到弱者在生活的荆棘里被扎得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然后背负这巨大的苦痛，独自度过生命的最后时光。

真是残忍。

……

一滴接着一滴，顾长安用大拇指去拭，但是眼泪越来越多，渐渐有溃堤之势。

顾长安咬着嘴唇，慌乱地擦着眼下的泪。

急诊室外面，顾长安坐在椅子上，手止不住地颤抖。她咽了一口唾沫，把手收回放在膝盖上，两只腿也随着手的颤动而抖个不停。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会救他们，如果实验基地AB融合完成，罪犯的意识也会四处奔走，到那个时候，会有更多的人牺牲，所以……”

“顾长安，你总是喜欢为自己找借口。”

……

“明天早上在市剧院有彩排，如果你不舒服就迟点来。”夏恪叮嘱完顾长安，在宿舍楼前转身，却被顾长安叫住。

“夏恪。”

“不是我！不是我！是木偶，是他跟我说，最高层世界要杀我，他会帮我处理好，只要接受身边的人死亡就可以……”

老年人蹲在地上，沟壑分明的脸上因为有泪水经过，深棕色和皮肤的暗黄色交杂着，显得整个人更加苍老。他瘪瘪嘴，两颊的皮肤抖动了一瞬，还是没能止住眼泪。他突然嚎啕大哭，六七十岁的老人像是个孩子，哭得撕心裂肺，上气不接下气。哭着哭着，他用皱皱巴巴的手背徒劳地擦着满脸的水渍，于是整个脸更加憔悴。

顾长安向旁边望去，瞬间眼睛里就蓄满了泪，不忍再看，偏了头，刚刚蓄好的泪水就顺着她的脸滑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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