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豆子

“我就是问问，没别的事儿。”男人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你是这一批的第一吧，石瑶。我看过你的简历，面试的视频我也看过，专业素质很高。”

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出声：

“到一楼吧？”

“今天出外勤？”

“嗯。”石瑶感觉到有点尴尬，但是现在电梯里面只有他们俩，不回答也不礼貌。

她站在门口，风徐徐地吹，带来些许凉意。

她低头看着自己脚上的鞋，跺了跺脚。

这时候才觉得有些冷，毕竟还是冬天，因为今天第一次上班，她就穿了一身职业装，结果现在感觉冷风已经嗖嗖地冲进了她的领口。

潘小村让她在车库门口等……石瑶向着车库的方向走了几步，选了一个显眼的位置，等着潘小村。

他提前下去拿车，前后隔了这几分钟，也应该到了才是，为什么到现在也没看见车？

石瑶在原地蹦蹦跳跳，想着给自己身上增加些热量，头发也随着她的动作上下跳跃。

终于，潘小村开着一辆黑色大众缓缓从她的视野中驶来。车子在她面前停下，她把手放在额上，挡着贴近车窗，看到是熟悉的侧脸，这才拉开车门坐上了副驾驶。

她系好安全带，说：“麻烦你了，我家在……”

“你怎么了？”她刚刚插好安全带，抬头就看见潘小村青紫交加的侧脸。

潘小村下意识捂住自己的伤口：“没事没事，就是一点意外，撞到门了。”

石瑶再次瞟了他一眼，并不是十分相信他的说辞。按照推测来看，这个伤口应该是潘小村刚刚在地下车库有的。意外碰伤倒不是没有，只是不太可信，全脸有几处伤痕，如果说是撞到了某个地方，那应该是连环撞……先撞到额角又碰到颧骨，才能造成现在的局面。伤疤看起来不是很严重，不过倒是更像是被打了之后的样子——那么是什么人想要找潘小村的麻烦呢？

他们的车子身后，男人关着车窗，车辆停在路边。与刚刚不同的是，现在还戴了一副墨镜，挡住了大半张脸，他脱下眼镜，拉下后视镜照着自己的伤口。

他的伤口明显比潘小村要严重许多，青一块肿一块，甚至嘴角都被打得渗出了血。

“嘶……”

他摸着自己的伤口，右手托着自己的下巴，左右照了照，有些心疼自己的皮相。

这个潘小村，还真会惹麻烦。

……

车辆缓缓行驶在公路上。沿途都是乡野风光，同曹清风说的一样，雪将下未下，车窗外的风景笼着一层阴郁的滤镜。

石瑶从包里拿出采访稿。

很奇怪，这个人在五年前的事故中并没有出现，就好像隐身了一样。说曾经的案子草率也好，昌娜失踪之后，她的妈妈隔了大概三五天才报了警。

不对……总感觉事情不对……

“这个昌娜，是自杀对吗？你看，这一开始并不是一桩凶杀案，而是一次意外起火。这个起火的案子，没有人伤亡，学校也没有上报，甚至封锁了消息。但是这个时候，昌娜已经失踪了，她的妈妈也没有报案。在三五天之后，学校试图再次翻修的时候，昌娜的尸体才被发现。”

“但是离奇的是，昌娜的尸体被发现之后，却说她是失踪之后自杀的。”

“这有什么奇怪的？”

“对不上。”石瑶沉思着，“正常情况下，她是自杀完全没有问题。但是有两点可疑的地方：第一，失踪了，她的妈妈没有及时报警，但是在看到她的尸体之后，却确认说是自杀而非他杀，并且拒绝了剖尸检查。如果说她的妈妈和女儿的关系不好，倒也说得过去，但是这个妈妈却在不久之后也选择了跳楼——很奇怪不是吗？第二点，警方如何确定她是自杀的？这份遗书是最近才发现的，也就是说，当初确定昌娜自杀，并不是因为这份遗书。如果昌娜是先坠楼再被人把尸体抱回实验室，然后纵火烧尸。那么这个人就很有可能是凶手。但是尸体却保留了原本的面孔……说不过去，在火灾中的人，还能保持完好无损的样子吗？”

潘小村开着车说：“或许是在受害者身上浇了一些东西，保证她可以在火灾中不受损害。”

“除非拿个玻璃罩子罩住尸体，不然尸体在被发现的时候既保持着正常腐化的状态，又没有烧伤的痕迹，这完全不合理啊……”

潘小村说：“可是现场勘测的报告就是这么写的，我当时去采访办案刑警的时候，他们也是这么和我说的。听他们说，在他们去的时候，火已经灭了，都是根据现场痕迹推断出曾经发生了火灾。”

“这样啊……”

不对，还是哪里不对。

火已经灭了，根据痕迹推断曾经发生过火灾。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实验室也没有很大的损毁……

她皱眉再次翻看着案件的原稿。

女儿失踪，实验室着火，母亲报案，母亲跳楼，发现尸体……

到底是哪里不对……

“顺序！”

是顺序！

顺序不对！

这本应该是两个案件，因为相隔时间短，死亡的又是母女两人，所以警方把这两个案子归到了一桩上。但是却造成了后面阅读者的理解错误，加上后面传闻的次次加工，导致与原本的案件大相径庭。

正确的顺序应该是——女儿失踪，母亲报案，母亲跳楼，实验室着火，发现尸体。

这样就解释得通了。

昌娜失踪之后，没有找到尸体，直到昌娜的母亲跳楼，警方才发现了尸体，而起火……

这把火很可能是告诉警方尸体藏匿的地点，类似于一个信号。

信号？

如果是信号的话，这个纵火者，应该就是昌娜妈妈本人！

所以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在昌娜自杀之后，警察没有追究纵火者——因为纵火者已经死了！

那么还有一个问题……

“这个妈妈为什么不自己去把女儿的尸体搬出来，反而要放一把火，想要把尸体给烧了呢？”

石瑶说出了口，潘小村还在专心地开着车，顺手按开了交通广播。

“……预计今晚以北地区将有大范围降雪或者降雨，请大家出行注意安全。”

石瑶还在和妈妈说着话，看见这情况向着旁边点了点头，表示感谢。那个人也微微点了点头，面中的鹰钩鼻非常显眼。男人看起来大概有三十五岁左右的样子，额头有些窄，皮肤略略偏向灰棕色，颇有成熟男人的气质。

“我在这边有什么事儿啊……房子很快就能弄好了……哎呀，都有合同的，不用急……”石瑶瞟了一眼身边的男士，伸手挡了一下嘴，声音也压低了几分：“别担心我了，你记得在家里面好好吃饭……”

“对话不太自然，还是要多锻炼锻炼，你该庆幸我不是你的面试官。”

意思是说，如果他是面试官，就不会让自己进入公司了吗？

石瑶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事儿。

“妈，我电梯到了，先挂了啊。”

石瑶回头看着曹清风：“我不觉得电梯里面不和别人搭话就是不专业的表现。我一直在礼貌地回复你，希望你不要仅仅因为我少说了几句话就来质疑我的采访水平。”

电梯发出“叮”的一声，她听见曹清风在她身后轻轻发出笑声。

“嗯，我下次会慎重评价。”曹清风说道，“今天会下大雪，路上可能会结冰——路上小心。”

那些人刚刚看潘小村的眼神，就像当初第一次知道她爸爸是个洗脚工的那些同学一样，有着一种鄙夷和不屑，甚至于好像带上了一点儿俯视下等人的意思。

“嗯，确定了，今天开始实习。不用管我，我自己心里有数……”石瑶站在电梯口接着电话，想腾出手去按个向下的键，另一边伸出一只手，先她一步按了按钮。

石瑶没有想过在这里居然还能碰到这种事情。

“……谢谢啊。”

“我就在你们隔壁的审查部门，我叫曹清风，有事可以找我。你们的稿子一般也会从我们这边过，以后应该会常常打交道。”

“好的……谢谢。”石瑶回。

“谢谢。”

石瑶甩下两个字就大步离开了电梯，似乎还在对刚刚的质疑不满。

“嗯。”

她爸爸之前在足浴城打工。当时父母离了婚，她跟着妈妈。她妈热爱麻将，不怎么管她，经常在牌桌上随口撂下一句说找你爸去别烦我。于是虽然两人离了婚，石瑶还是会隔三差五地看一眼她爸，印象中去足浴城蹭饭，她爸爸很忙，她基本上连她爸的正脸都不怎么能看清楚。就几个打扮得很花枝招展的阿姨叼着烟瞟着她，然后指说哪个包间的人刚走。她就跟着他们说的方向进包间开始吃饭，吃完就走，从不逗留。

小时候的自尊心还是很重，感觉自己的爸爸在这里给别人洗脚这种话实在是说不出口，于是她经常躲躲藏藏，生怕被同学发现。但是这种事情越怕，来得就越快。不知是谁跟着她到了足浴城门口，接着一传十十传百，几乎整个班都知道了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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