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能不朽

少昊部可以战死, 不能降。

虽然与辛筝达成了协议, 沃西除国换她出兵, 辛筝也答应了出兵, 却没说什么时候出兵，保不齐她会耗到梧城城破之后再出兵。

她要接管沃西, 沃西原本的统治者自然是死个七七八八最合适。她自己动手肯定被沃西的人族敌视, 但借异族之手杀人，她再击败异族, 自是沃西归心。

昔年他击败了欺骗了麾下将士的画旬, 今日竟轮到他重演画旬的绝望。

不过与画旬一样，哪怕这样会带着满城军民一并去死，他也不后悔。

同样的一拳，其它种族的幼崽小拳拳就是挠痒痒，龙伯幼崽的小拳拳一个不留神却能将体弱的给打出血。

幼崽尚且如此，何况成年的。

与人族一般，龙伯也是全民皆兵，但人族的全民皆兵有徙卒与甲士的区别，龙伯的全民皆兵自然也有普通军卒与精锐的区别。

田卒是普通的军卒，平时耕作，战事操戈矛而战。

精锐是骑士，同样操戈矛而战，少量操长戟。

两者从外表上很难分辨，龙伯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养马养长毛象，有坐骑很常见，皮甲也同样很常见。正常的游牧文明没这么阔，龙伯介于两者之间反倒意外的获得了不少优势。但不论是精锐还是普通田卒，对于人族而言这些龙伯都很难对付。

龙伯军队中最精锐的雪狼骑倒是最好认的，但碰上了那就是噩梦。

身体素质的差异是一方面，武器也是一方面。

战场上一寸长一寸强，龙伯的体型决定了他们用不了刀剑这类武器，清一色的长武器。

拜这群龙伯所赐，少昊部在短短数年生生进化出了媲美西荒的同类对付长武器的能耐，每一点进步都是用血换来的。

当然，比起西荒人族的祖先要好一点，沃西还可以学习一下西荒，西荒人族千年前与龙伯对峙纯粹拿命慢慢的磨经验，无先例参考。

任意一个兵种就很头疼了，这俩还联合了，噩梦走入现实约莫如此了。

长达半年的围城中，梧城城内的建筑就没多少完好的，城墙亦然，快让龙伯给拆干净了，三方在最近两个月已经打起了巷战。

做为千年古城，梧城同样有起高台的传统，甚至因为羽族的缘故，角楼遍地。

建筑物都很高，大街小巷错综复杂，街道是按着人族的标准来的，没考虑龙伯的体型，对龙伯的体型多少有点作用，但阻隔作用并不大。

不是每户

人家都跟贵族似的将府邸修得小型堡垒似的，氓隶们的房子都是很普通的茅草屋，龙伯完全可以选择推倒屋舍。

少昊部打得很痛苦，羽族与龙伯打得也同样痛苦，进入巷战阶段后羽族的空中优势便不大了，箭矢很容易被建筑给拦下，而龙伯哪怕能将茅屋给推倒，一直推也会累，何况进入宫城后贵族修的高台与宫室就不是一推就能推倒的茅屋。

更神奇的是人族王侯贵族还爱挖暗道，少昊部都于梧城将近两千年，哪怕是少昊部自己都不清楚梧城地底下究竟多少暗道。

原是王侯贵族用来逃生的暗道在君离挨家挨户索要暗道图，搞清楚近半的暗道网络后便成了人族军队的地利，人族军卒仿佛随时都能从任何角落里钻出来袭击羽族与龙伯。

龙伯的体型显然钻不了人族的逃生暗道，羽族好点，大部分不那么高的还是能钻的，但让鸟类去钻地道，武力能发挥多少是个值得商榷的问题，而且暗道里多半有伏兵。

很烦非常烦，而且虽然每回造成的伤亡都不大，但积少成多也不是小伤亡。

若非少昊部的头头们都在这，少昊君离更是每天都在凤凰台的城楼上晃悠，只要一锅端了以少昊君离为首的王侯贵族便能令少昊部群龙无首，抵抗力量锐减，羽族与龙伯也不想这么耗着。

必须耗的结果便是羽族与龙伯也很快就进步了，往地道里灌水烧烟，甚至还有更简单粗暴又有效的招数。

这是逃生地道不是矿道，没有深挖的需求，因而都不深。而地下有空洞，空洞上方的土层便没别的地方那么厚实，只要施加的力足够大，地道自己就塌了。

龙伯寻来了几块巨大无比的石块，简单加工成碾子，然后用荒原马与长毛象拉着，一路碾过去，将地道碾得纷纷现形。

可惜梧城太大了，一路碾平要花很多时间，不然没有了地道中军卒们绵延不绝的袭击，凤凰台早已被攻破。

纵是如此，凤凰台的城墙也摇摇欲坠，不断出现缺口，被随意的用拆台城宫室拆下来的材料堵上，两个月下来，说那是城墙都是夸它。

君离挽长弓一箭射落一名羽族。

虽然会飞，但羽族的飞行

非常的遵循自然规律。

养过鸟尤其是猛禽的人都知道，鸟的食量非常惊人，看似不显眼只是因为鸟的个头就那么大，比起人，自然显得不多。

生物的食量是由消耗决定的，巨大的食量自然意味着巨大的消耗。

鸟生活中最消耗能量的活动是什么？

飞行。

羽族无法飞得长久的缘故也在这，体能不支持，毕竟这些羽族不是真正的鸟，鸟看似很胖，拔了毛也就那么点肉，羽族却全是肉，消耗也更大。

飞久了会累，需要下地休息，而飞久了与落地时羽族的飞行速度会减缓，也是射杀羽族的良机。

少数的神箭手甚至能够射中正常飞行中的羽族，虽然这样的神箭手很少，但大部分都在沃西。

生命的潜力是无穷的，同羽族长达千年的纷争中沃西的神箭手是人族最多也最好的，制作强弓的技术亦然，。

君离的箭术在这几年的生死磨砺间达到了神箭手的级别，射羽族易如反掌，但个体再强大也决定不了一场战争的胜负。

甚至于射落一个个羽族时君离都估算出了自己的死期，就在今日。

半个时辰后君离听着远处城墙大规模倒塌发出的轰然声音，正想在心中补充今日此时死期时忽的听到了巨大的声音，整齐、浩大如滂沱大雨。

这不是普通的乌合之众赶路就能发出来的声音，而是军队赶路的声音。

君离下意识在心中计算了下要多少军队才能走出这样浩大的声音，发现算不出来，但可以确定，至少超过十万。

这不是龙伯与羽族的军队发出的声音。

龙伯的脚步声与马蹄声没这么弱，羽族行军必然伴随着羽翼煽动的声音。

“援军到了，随孤杀出去接应援军。”君离扔掉快被拉断的长弓，抓起长戟，将凤凰台残存的军队重新组织起来，这一次不再是防御，而是冲锋。

将士们并未听到援军的声音，但君离的听力他们是清楚的，也相信君离不会在这种事上在这个节骨眼上拿这种事开玩笑。

君离察觉到遥远方向传来的动静声时能飞的羽族斥候也赶回来向经桓汇报了人族援军抵达的事。

经桓问:“约莫多少人？”

“十万到二十万之间。”

经桓闻言也没对这误差过大的情报生气，人一过万，人山人海，但短时间内能做出这样的估算已是不易，最重要的是，不论是十万还是二十万都不是鏖战了半年的联军能够轻易对付的，梧城，只能放弃。

正思忖着怎么退兵的经桓又听斥候道:“那支军队的旗帜有些特别。”

经桓不解。“怎么特别？”

斥候犹豫的回答:“好像是薪火军旗。”

经桓愣住。“确定不是薪火王旗？”

“它和薪火王旗有差异，和书上记载的薪火军旗如出一辙。”

经桓眯起了眼睛，纠结了须臾，理智最终还是战胜了冲动，同时庆幸今天站在这里是自己不是风洲，若是风洲，这会就该炸了。

薪火军旗，风洲毕生的耻辱，确切说是风洲那一辈所有羽族的耻辱。

两千年前攻入云梦皇城，终结元洲第三王朝的军队便是高举着薪火军旗的军队。

两千年前，阙之战后羽族第一王朝在黄帝死后第一次试图反攻人族，彼时人族内部正陷入混乱中，人王因为禅让与世袭的争斗自顾不暇，可以说是天时地利人和，但有一个人在那样的局势下组织起了战场上的人族溃兵，同时游说（威胁、绑架、谋杀....）诸国挤出一点资源支援自己。

彼时的人族还不是如今的人族，还没从种族乱战的惯性与传统中完全走出来，因而在自己内斗时发现有人在边境守着人族的防线，多少会有点良心不安，不像现在的王侯贵族们，只要不是打到自己家门口都能该吃吃该喝喝，也不排除有被异族打到家门口照样该吃吃该喝喝的奇葩。

三分之一出于良心上的不安，三分之一出于民间舆论压力，三分之一出于白帝手段太高与对白帝的投资，诸国自己都没发现自己投资给白帝的资源越来越多，到最后白帝以惊人的速度成长为了庞然大物。

白帝没有国，没有民，但她有着当时人族最强大的军队。

某种意义上，这位砍诸侯仿佛杀鸡宰豚，夺走了羽族皇城的，逼羽族东迁沃州的人王是诸侯权贵与羽族共同造就的。

白帝成为人王后用特殊的材料为那支特殊的军队打造了一面

军旗，以象征王的薪火图腾为军旗的符号，史称薪火军旗，告诉薪火军，自己终有一日会带着他们打进云梦皇城。

后来，她做到了。

云梦皇城变成了人族万千城邑中的一座，兖州之地尽归人族。

薪火军旗也成了羽族几代人的梦魇，经桓那时还没出生，对薪火军旗的感触相对不是很深，但他认识不少经历了当年那一场城破的羽族。

比如云梦皇城一战中被人族俘虏，在人族为虏百年的低级军官，如今的羽王风洲。

一次只有几个重要的人的小宴上，朔好奇的问过风洲有什么夙愿。

风洲回答:当着人族的面毁掉薪火军旗，有生之年若不能得偿所愿，死不瞑目。

这很难。

因为结束同羽族的战争后白帝便将薪火军解散编入了别的军队，将薪火军旗收进了薪火台，理由是同异族的战争结束了，未来的战争会是人族同人族的战争，她不希望未来有人高举着薪火军旗杀戮同类。

风洲想毁掉薪火军旗也因此只剩下一条路:打进薪火台。

自己理智了，经桓一边头疼一边指挥军队撤退。

薪火军旗重新现世的消息若传至青都....风洲你可千万要保住理智。

战略已经定下，也推进得很顺利，若风洲失智之下要改变战略，那就太糟糕了。

副将问:“要通知龙伯吗？”

“不用。”经桓摇头。

梧城攻下或是放弃，他与龙伯的盟友关系都要降温，没必要太为龙伯着想。

想了想，撤兵的路上经桓翻出了纸笔开始给风洲写信，信的核心思想就一个:知道你很想跳起来，但大局为重，大局为重，大局为重，不要因为过于愤怒扔了脑子，不然老子回头杀了你换个王。

羽族开始撤兵没多久龙伯也通过盟友察觉到了异样，奈何长翅膀就是嚣张，跑得比四条腿还快。

瞅瞅跑得飞快的羽族，再瞅瞅突然跟磕了丹似的重新组织起来冲锋的少昊军队，龙伯也不傻，很快猜到了怎么回事。奈何一来四条腿跑得不够快，二来不同于能捞一把是一把，不能捞一把也能完成战略的羽族，龙伯是为了土地南下的，梧城不拔就如鲠在喉，不免对撤兵有些犹

豫。

待龙伯终于下了决定却已经迟了。

十五万薪火军攻入已成一片废墟的梧城，与少昊军队将龙伯夹在了中间。

王女好带着龙伯大军集中一点做为突破点突围，虽然那一点并未薄弱点，但龙伯也不是人族，这支龙伯大军硬是仗着自身强大的武力撕出了一条口子扬长而去。

少昊部还好，打了这么多年，很清楚没有五倍以上的兵力与足够的战术无法完全吃下龙伯军队，薪火军却是差点郁闷得吐血。

虽然龙伯只有六万大军，自身兵力是十五万，但他们还是非常谨慎。

为龙伯准备了突围的薄弱点，只要龙伯朝着薄弱点突围就会落入陷阱，然而，龙伯大军它不按常理来。

作者有话要说:想了想，白帝的番外可能不写了。作者给她的人设太高了，在低武世界靠脑子吃饭，自身还没武力，却凭赫赫战功登上王座，梳理了人族的矛盾，作者笔力不够，怕写不好，毁了这人设。

是龙伯与羽族的联军先打进梧城凤凰台还是少昊部先等来援军。

而援军。

应该正意气风发吧，从兖州最后传来的消息是兖州统一了。

思及此君离陡然心塞，自己怎么又想起那只混蛋了？

因为战争是族群与国家之间解决矛盾的最后手段, 也是不可控的手段，战争的车轮滚动起来后谁也无法控制它停下，只能等待战争饕鬄餍足后自己停下来。

虽然他信誓旦旦的告诉所有人会有援军, 但会不会有援军，只能说，援军肯定有, 但什么时候到, 那就天知道了。

正无奈着，忽听到号角声，敌人又来攻城了。

羽族与龙伯都是元洲数一数二的天生优势兵种，羽族能飞，哪怕人家飞行的时间无法持续太久，那也是飞，飞到高处不论是扔东西还是

射箭，杀伤力都很可以。

靠着女墙, 君离有一搭没一搭的发散着思绪, 挥霍着难得的休息时间。

战争打到这一步，他已经不需要思考怎么打了，因为智慧对当下的局势已无任何影响, 比得就是谁更不要命。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战死，大部分遗民还能活，降了，三十多年前的赫胥国便是前车之鉴。

权衡取舍，有时就是这么简单。

摸了摸女墙，通过之前留下的痕迹判断出西方在哪里，不知道兕子如今怎样了。

龙伯就更不用说了，虽然白帝证明了战争中你脑子够好也可以为所欲为，但元洲万载的历史上才几个白帝那般的妖孽？不具备参考性的妖孽忽略，正常人在战争中想生存还是得看力气大不大。

做为巨人的龙伯，哪怕是幼崽也力大无比。

以辛筝的节操与品性, 她不是有可能做出这样的事而是大概率做得出这样的事。

真正的善战者从一开始就不会让矛盾冲突发展到脱出自己控制的地步，而不到失控, 自然不会有战争。

善战者自然无赫赫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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