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爻本义

“你们再忍耐几日吧，再忍耐几日就……”说到这里，丹姝又低下了头，她当然知道族中也把这‘希望’叫做‘牺牲’，如今看着这些鲜活的‘牺牲’，她说不下去了。

“奴奴知道，可是奴奴不能放你们走。”丹姝低下了头，她不敢面对这张哭肿了双眼的俏脸。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漂亮的姐姐要遭这样的罪，但她知道这些罪孽是他们做下的，她和那些人是一伙的。

“为什么呀？”蝉衣似乎有些沉不住气了，眼中泪光闪动，大有一言不合哭给你看的意思。

“欺负个小丫头算什么本事！”

不知道什么时候，栏杆前的位置又换了人。是个圆脸的男孩子，眉眼间带着柔情，比第一个哥哥看着似乎还要和善的样子。

“嗯嗯……然后呢？””三宝兴奋地点点头，只是众人看向他的目光有些鄙夷。

“然后你就该记起前阵子余叔跟我们聊到的，獊貅部族从两年前闹邪祟，任何人只要进了他们地界留宿，晚上必会有厉鬼索魂，甚至许多人惊吓过度，回来好几天如行尸走肉。”

蝉衣有些不耐，接过话茬，咄咄逼人地继续说道，“然后你就会明白，我们这是在他们祖地九岭岗，跑不了拉！”

三宝仍不死心，回头看了一眼姚清之，后者点点头，绝了他最后的一丝希望。

“好消息是……”姚清之回头看了看，“余叔进山洞前隐约感应到附近有许多人，应该都是被掳来的。也就是说，人是被陆续分批次送来的，如果运气不差的话，我们还能有几天时间。”

“这……几天管个什么用？！”三宝这次是彻底死了心。

“也未必。”姚清之毕竟年少，说那么多消遣话，看着依然无动于衷的李淳风，有些沉不住气：“既然小丫头说了大巫、邪祟什么的，八成就是和他们这里晚上睡梦有厉鬼索魂相关了。咱们师父是做什么的？如果……”

“师父！！”三宝只是有些懵懂，真要他出力的时候，他可是一点不含糊的，“师父！您法力高深，就帮帮这些苦难的蛮族吧！”

“咳……咳……”一直装死的老道终于被更不要脸的三小折腾地受不了了，兀自干咳了一阵，又取出他的葫芦吸了一口酒，慢条斯理地捋了捋长髯，故作高深地说了一句，“唔……且待明日。”

这就有了保证了，虽然不知道该如何从这个蛮族聚居地脱身，但不妨碍三人利索地分起陶罐中的食物来。

一旁的余叔这几日颇为抑郁，原本就不多话的他，最近更是不发一语；只陷入他自己不能守信完诺的悲痛中无法自拔。当年他残喘苟延，留下自己的贱命，为的就是护住大哥大嫂仅存的血脉，如今一伙土著就……

姚清之盛了两碗稀粥，一碗给了老道，一碗又端过来：“余叔，喝点粥吧。”

半天不见动静，姚清之轻轻拉起他的手，将碗重重放入他掌心，“余叔！”

狼藉的头发下，一双血色的眼睛抬起，姚清之与他对视吓了一跳，待镇定下来又叹了口气，将碗向前推了推：“余叔，喝点粥吧。”

很难想象那个沉稳自律的男人会如此崩溃，自从他来到姚家之后，一直是他守护了姚清之这么多年。没想到一次挫折，居然就轻易地将这‘长城’打垮，姚清之无法理解，只能柔声劝慰道：

“余叔，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方才师父也说了，保管我们几个没事儿的，就算是一次小小的历练罢了。自小到大，您帮我挡下这么多的明枪暗箭，这一次也一定可以！”

……

大叔实在不懂得如何安慰大叔啊。

姚清之心想着，看着渐渐恢复清明的余叔，长长地吁了口气。自始至终没有看老道在一旁吹胡子瞪眼：你们哪里得的保证？

明日之前，还有今夜。

信赖这种东西有时候是可以接力的，姚清之对于李淳风无缘无故的信赖给了信赖他的人以信心。几人这么多天担惊受怕的，居然很快就随着洞外余晖的消散而沉入梦乡。

……

“师兄，此次南方之行，非去不可么？”

“我三爻门虽传承日久，但在这辰安国内，尚不能立足一方；若是错过了这天赐良机，秦方实在愧对历代祖师。师妹，此行深入南方荒蛮，我知道让你做这代掌门必有人心怀不满，若我这一次……”

“知道我辛苦，你就早日回来，那种丧气话休要再提！”

……

“啊！！无耻蛮夷！区区蛊毒，我还不放在眼里！要杀要剐，战过再说！！！”

……

“无耻丑类！！尔等将我囚禁于此，不过是为我三爻门之精义，今日我就再和你们说一遍——休想！”

……

“哈哈哈哈！你是第几代蛮巫了？！如今的蛮夷是越来越不成器了，居然使这些下三滥的手段！你便是献祭你族中所有，我回答你的依然只有——休想！”

……

一种奇怪的意念在姚清之脑中回荡，就像是前一世——哦不——就像是蝴蝶梦中那个世界的电影一样，声色、光影变幻间，将一人的记忆无序地在他脑中播放。

“奇怪的家伙，说的多稀罕似的，天天这个不要那个休想的。”姚清之心想，初始的惊讶过后，他渐渐对这些记忆不耐起来。

“你不是南蛮？”迷幻癫狂的声音渐渐小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姚清之先是一愣，渐渐又有些不忿：“我生在南方，长在南方，但不是南蛮。现在不是，那个梦里也不是，请不要瞎开地图炮好么？”

“地图炮？那是什么？”这个声音不缓不急，全没了先前的歇斯底里。

变幻的光影中走出了一个人影，背着光，靠得非常近了，才依稀看清，是一个形容憔悴的中年人，看穿戴像是大梁城中偶尔看到的北方士子。对方深陷的眼眶下，是一双灼热的眼睛，此时正热切地看着姚清之。

“这你就不用知道了。”姚清之撇撇嘴，没打算再搭理这怪人。

那中年人对于姚清之的无理并不介意，笑了笑又问道：“那好！我换个问题，现在是裕正几年了？”

“裕正？那是什么玩意儿？”

“果然是南蛮，不服王化久矣。那我问你，你可知道辰安国？”

“这个在书上见过。等等！说好的不开地图炮呢？”

“哦？你还读书？甚好！那如今我辰安是哪位圣上在位？”

“哪有什么皇帝？辰安国都散了几百年了。”

“什么？！那……那我三爻门？”

“没听过。”姚清之见那人震怖的样子，于心有不忍，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不过，我刚随我师父游历，知道的不多就是了。”

……

那声音突兀地来，又突兀地走，留下姚清之继续看那些光影，仿佛置身一场不能离场的电影。

又不知过了多久，那声音又回来了：

“罢了，罢了！想我秦方受这蛮夷的精神噬咬多年，如今就算是便宜你了吧。”

“等等！怎么我就占了你便宜了？”

“小子，莫不是要得了便宜再来卖乖？！”

“哦在下姚清之，这是我师弟三宝，这是我的家人余叔，还有我师父，还有这是我师妹……”

“师兄，都什么时候了？！”从一旁伸过来一只玉手，一把推开扒在栏杆旁的姚清之。

小小的身影向着牢房里鞠了一躬，放下一个陶罐，转身匆匆走了，到洞口时因为慌张，还被绊了个趔趄，看她抬手拂脸，也不知道擦的是汗还是泪。

“怎么办？”蝉衣看了看那陶罐，又别过头去，一脸索然，全没了刚才的惹人怜爱的样子。有些女孩生下来时候便影坛封后了。

“奴奴叫丹姝。”应他的声音怯怯的，像是怕激起这洞中的回声似的。

蝉衣身量已经略有些长开，比姚清之还高过小半个头，一把夺了姚清之的位置，凑到丹姝小姑娘面前，“好妹妹，你知道我们怎么才能从这里出去么？”

三宝看着她的‘变脸’戏法不知所以，皱了皱眉，嘟囔了一声：“就知道欺负小孩子。”

回想起那一晚，三宝背着师父和姚清之往回赶，在船舷处遇到余叔和蝉衣来迎。却不料正好被埋伏起来的“山民”一锅端了，就连修为精深的余叔猝不及防下也被这些人用毒迷晕。几人被蒙了眼、堵了嘴，一路颠沛不提，实在山林中湿热难耐。

姚清之瞥了眼在角落打坐的李淳风，扁了扁嘴角，低声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丹姝应该是钟离部族的蛮语，麦麦多是濠河北岸部族称呼。按照我们这几天的行程，我猜我们大概在舒国与东部蛮族国家钟离部族的边境附近。刚小姑娘又说到外商断绝，那么应该是三家集附近，听锦家渡的人说，似是这附近出了几起针对辰安人的命案……”

“麦麦是什么意思呀？”

“用你们的话说就是娘亲的意思。”

“你叫什么呀？”

“丹姝！”洞外的守卫低声地呵斥了一句。

“奴奴要走了，这些你们别嫌弃，最近闹邪祟，族里好久没有外商来过……”

“丹姝！送完东西快出去！”

“所以呢？”本来心不在焉的三宝听了为之一振，忙凑上来问。

“所以，我们应该在钟离的北方三部族獊貅、戎鹋、獾都之中的一个部族手里。”

“大巫说了，你们是救全族人的希望……”名叫丹姝的小女孩儿十一二岁的模样，可能是长期营养不良的缘故，和大她二三岁的蝉衣比矮了一大截，隔着牢房栅栏和蝉衣说话，还得仰着头。如此一来，在气势上就被蝉衣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仿佛被关着的是她一般。

“唔真是好名字！”

“嗯，奴奴麦麦娶的名字，是翠鸟儿的意思。”提起‘麦麦’，那声音似乎壮大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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