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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刀客

第81章水落石出

沈竹侯也拿到了他的竹剑,并不出鞘。

疯跛子依然发疯,可他至少有一点好:承诺。

祢勿惜和沈竹侯的决战,当然可以在白骨崖上。

十日过后,人已至。

祢勿惜带来另一柄剑,细细地擦拭。

它们都是杀人的剑。

而这两个人,也正是杀人的人。

祢勿惜收回那块白布,已擦好了剑身。

沈竹侯冷笑道:“你决定何时动手?”

祢勿惜道:“不知道。”

沈竹侯又道:“你究竟为什么想杀我?”

祢勿惜道:“不知道。”

沈竹侯笑道:“你明明可以逃走,为什么还要来?”

祢勿惜道:“不知道!”

沈竹侯叹了口气,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又知道些什么?”

祢勿惜忽笑了笑,道:“我只知道一点。”

沈竹侯道:“哪一点?”

祢勿惜道:“你现在不杀我,以后就再也杀不了我。现在是你动手的最好时间。”

沈竹侯笑道:“倘若我现在不动手,你会逃走吗?”

祢勿惜道:“一定会的。”

沈竹侯双眼一亮,道:“你要去哪?”

祢勿惜缓缓道:“我要去的地方,决不会告诉你。”

沈竹侯道:“你不告诉我,我也已猜到了。”

他一字一字道:“浮白山庄。”

祢勿惜略吃一惊,道:“你说什么?这是哪里?”

沈竹侯道:“我说的是浮白山庄,在洞天之外!”

祢勿惜道:“我只知道天外有天。”

沈竹侯冷笑道:“你到现在还不想承认,李洞天是你杀的?”

祢勿惜失声道:“你已经看见了他的尸体?”

沈竹侯道:“我不仅知道,而且知道的清楚。这十天之间,我不在别的地方,而在那林子间待了整整十天!”

祢勿惜冷冷道:“李洞天又不是你的朋友,你何必去找杀手?”

沈竹侯笑道:“这是我的感觉。李洞天是不是我的朋友,他也只是个死人了。”

祢勿惜道:“你又是怎么看出凶手的?”

沈竹侯道:“李洞天身上的伤口,并非是剑伤。你那日埋葬宝剑,身上却不带着剑。”

祢勿惜道:“只凭这一点?”

沈竹侯冷笑道:“你若已承认,我就不必再说了。”

祢勿惜道:“可我就算说了,也是无妨。”

沈竹侯道:“所以李洞天的人是你杀的,他身旁的人也是你杀的,那朵花更是你亲手插进去的。这些你也承认吗?”

他笑了。

李洞天的死并不能影响这一战,可是另外一人身上的花,却能改变整个战局。

祢勿惜道:“正是。”

他说完这话,才意识到自己错了。

沈竹侯笑道:“既然如此,就说明你想嫁祸给他!”

疯跛子也怔住。

他现在知道,祢勿惜之所以在死人身上插花,目的就是嫁祸给疯跛子,让所有人都以为这是疯跛子杀的人,而不是他祢勿惜。

祢勿惜道:“你什么意思?”

沈竹侯道:“我就是这个意思。”

祢勿惜冷笑道:“今天来的人,本应只有你和我。”

疯跛子插口道:“可惜你们来错了地方,既然在白骨崖决战,无论赢家输家,都会死在这里。”

祢勿惜笑道:“正是这样,所以我也不指望能赢。”

沈竹侯道:“我们也不抱怨到底去了哪里,赢家又被谁杀。”

疯跛子叹道:“你们现在就要动手吗?”

沈竹侯道:“非动手不可。”

祢勿惜道:“而且你绝不能插手。”

疯跛子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倘若你赢,我就一剑杀了你,怎样?”

祢勿惜笑道:“好。”

沈竹侯忽冷冷道:“可你先要有杀他的本事。”

疯跛子道:“你怀疑我根本杀不了他?”

沈竹侯道:“你有把握吗?”

疯跛子道:“我的把握至少要比你强!”

沈竹侯道:“这倒未必。”

疯跛子道:“难不成你想先和我斗?”

沈竹侯笑道:“我不想。”

祢勿惜道:“既然不想,现在就可以拔剑了。”

沈竹侯道:“我还想问一些事。”

祢勿惜忍不住道:“你到底要问什么?”

沈竹侯道:“这十日之间,我还是不清楚那件事。”

疯跛子忽道:“你说那件事?”

沈竹侯看了他半晌,道:“正是那件事。”

他又道:“一个探案子的人,倘若面对的是几年前,甚至几十年前的案,他一定会很发愁。”

正是这样,沈竹侯也是这样的。

他甚至找不到任何证据和尸体,只能不停地从一个循环陷入另一个循环。

有人杀了人,然后他去验尸。

最后的最后,也只是才看清了真相。

疯跛子道:“你真的很想知道?”

沈竹侯点头。

疯跛子还是说了。有些事情是他不能说的,而这件事就是。

可他依然会说,就像是喝酒。

有的人喝不下任何一杯酒,但他依然要喝,就因为他已醉了。

人若醉了,再醉又怎样?

沈竹侯终究会死,告诉他也无妨。

更何况—

星夜风雨,天空扭曲成一片,既看不清云,更看不到天的顶端。

他是曹水方的徒弟—袁尽,也是狂河帮最重要的人之一。其时帮主并非祢勿惜,名义上是羊沉景。

孤身走在长街中,如同自斟自酌,喝闷酒一般。

电闪雷鸣。

长街登时变为苍白色,积水已反射出刺眼的白,还有令人绝望的黑蓝色。

烂泥路上,百花丛间。

无人像他一样,不打伞走在雨中。

更无人像他一样,雨天还出来走路。

也一定没有人和他一样,故意出来恐惧。

他之所以来到街上,就是为了恐惧!

恐惧偶尔也会给人安慰,甚至是寄托。

人们向往一个最美好的地方,也向往一个最令人恐惧的地方。

恐惧能给人最大程度的兴奋。

袁尽的左腿迈完,右脚才能缓缓地拖过去,再往前伸。

他的走路姿势很怪。

而就在雷暴之中,人已停住了。

苍白的脸,苍青的蓑衣。

燕依人就依在袁尽的身上,几乎瘫在他身上。

袁尽并不觉得温暖,反而冰冷。他才意识到燕依人已然靠在他身上。

他甚至完全不认识燕依人,却能感受到死的气息。

袁尽忙问道:“你怎么了?”

燕依人不答,双眼已闭。

袁尽叹道:“恐怕是死了!”

燕依人缓缓睁开眼,并不说话,只是望着袁尽。当时她已认识了沈箜明。

江湖的确很大,江湖也的确好人不多。

至少袁尽是。

他的人已冲入旁边的客栈,扔下一两银子,取一桶热水,一碗米酒,坐到了二楼的地字号房。

待燕依人醒过时,袁尽还在她身旁。

他笑道:“你醒了?”

燕依人一怔,道:“你是谁?”说出话时,脸色已有些阴沉。

袁尽叹道:“我不是人。”

他说罢,人已飞出窗外。

燕依人的身法更快,不及袁尽出去,她已然抓住了袁尽的一条腿。

袁尽只得再坐回去。

燕依人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袁尽道:“我不知道。”

燕依人微笑道:“我姓燕,燕依人。”

而之后的两三年间,二人一起闯荡江湖,直至一个晴空万里的早上。

燕依人叹道:“我要走了。”

袁尽道:“你去哪?”

燕依人道:“找他。”

袁尽道:“他?”

燕依人道:“沈箜明。”

沈箜明正是沈竹侯的父亲,也是狂河帮里人物。

袁尽道:“沈箜明是谁?”

燕依人竟叹道:“他是我的丈夫。”

袁尽忽冷笑,道:“你的丈夫?”

燕依人道:“嗯。”

她说完,已站起身,又如三年前的暴雨天,依偎在袁尽怀中。

燕依人,燕依人。只似一只飞燕依在人怀里。

她朝袁尽脖子吹了口热气,嫣然笑道:“你是不是恨他?”

袁尽道:“恨,一定恨他。”

圣人也说,少年时要戒色,中年要戒斗。

于是在少年和中年之间的人,既要戒色,也要戒斗。

袁尽都没有做到。

不过这怪不得他—任何人看到燕依人的姿色,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

于是就在暴风袭来的日子中,袁尽杀了沈箜明。

以他的武功,杀沈箜明,如同喝水。

而沈箜明的死法,也恰恰是和喝水有关。

他是被口中灌饱了粗盐,活生生毒死了他。

白骨覆盖,月光覆盖上。

又是多情歌,又是那个木偶。

祢勿惜笑道:“我们来了。”

沈竹侯也道:“我也来了。”

十天足够一个人逃亡各处,足够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一切只像是十天前的样子,人无变化,白骨崖也没有。

疯跛子叹道:“你们一定要打么?”

祢勿惜道:“一定!”

长剑出鞘,竟无半点彷徨。

每个人都想看见月,可她偏偏不出来。他们看月,是为了再看一眼故乡。

没人清楚他们能否回到故乡。

十天,十天很快,十天也慢。

还在那个冢前,还在那匹马旁。

疯跛子仿佛从来没有动过,一直静立了十天。

他见人已至,便道:“你们来了?”

一柄细长苍黑的剑,一柄淡青竹剑。

这两柄剑有什么共同?

他甚至也可以参加去,乱作一团。

微风,细雨。

人不见月,月不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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