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下有双鞋

一天下午，在铁道桥附近的垃圾箱旁，他发现了一条没有眼神的狗，那是一只京巴串儿，两只眼睛都患了白内障，浑身的长毛脏兮兮的，粘片似的分不清颜色，正夹着尾巴在垃圾里翻吃的。那形象，那情景，简直和自己在话剧中演的剧情，一模一样。

如果没有好心人报警，如果警察不把他送到医院，马休可能就会被冻死在街头。

他醒来的那天，一位年轻的警察来找他做了笔录，主要了解他的情况，请他检查自己随身的物品。见他没大碍，就再没来过。

在那个差点冻死人的夜晚，他随身背的帆布包，连同他的钱包手机全丢了。警察和医生都曾让他和亲人朋友联络，但是，他想不起任何一个人的电话号码。到医院的第二天，马休就想回家，但医生不让出院。马休说我连个手机都没有，怎没给医院交医药费？医生告诉他，在隔离期间，他住院免费。马休意识到，没有一个人会找他，包括那些找他演狗的人和看他演狗的人。唯一会想他的，可能只有那条狗。

马休家里确实有一条流浪狗，一条他收养了两个多月的流浪狗。那是在话剧新一轮演出排练期间，他想更好塑造狗这个角色，刻意去街头寻找狗，观察它们的一举一动，摇尾巴，吐舌头，举手投足，特别想练习狗的眼神，在剧中最后一幕，他演的那条狗成了瞎子，流落街头。那是最为催人泪下的桥段。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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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到一阵晕眩，反胃恶心，呕吐在大街上。他想马上回家。他租的半地下室就在二百米外的小区里。

可是，他走错了方向。

马休稀里糊涂地陪着杨明喝，然后两个人就都喝多了。再后来发生了什么，马休半点都想不起来。第二天中午接到演员朋友打来的电话，约了晚上陪那位网大副导演喝酒。再后来，马休就住进了医院。

这是他所有的记忆。

请客的是个演员，主要请他上部戏的副导演。尽管不过是在网大里没几场戏的小角色，但好歹也算个作品不是，多和副导演联络联络感情，下部网剧可能就有自己的机会。在马休住的小区附近，影视传媒从业者扎堆，到处都是昼伏夜出的夜猫子。一般人们都已经进入梦乡的时候，才是这些夜猫子集体出动的时刻。他们不出意外地饭馆里碰见了熟人，熟人也约有朋友陆续赶到，一会儿加一副餐具，一会儿加两把椅子，本来是四五个人的饭局，规模不断扩大，连着拼了好几张餐桌才坐下。

在寒冷的夜晚，他踉跄着离家越来越远。呕吐物弄脏了外套，惹得路上行人侧目，都绕着他走，像躲避一只流浪狗。后面的事儿，马休就不记得了。醒过来，他已经在医院的病床上。

住在医院第二天，马休不由自主地担心狗的情况，真怕狗在家里饿坏了渴坏了。他把狗当成这座城市中唯一的亲人。这两天来，他不停地围着护士岛打转，和值班的每一个护士聊天套词，同时，观察着医院内的构造，默默记住医生护士的换班规律，他学着那些警匪电影里的情节，准备伺机逃走。

临近傍晚，机会来了。

马休躲进卫生间里换下病号服，穿上自己的衣服，趁护士换班的当口，偷偷溜出病房，穿过长长的走廊，转入安全出口，沿着楼梯跑到二楼，见左右没人，转入二楼洗手间。从洗手间的窗户跳下去，是住院楼的背面，很僻静。

马休是个瘦高挑，头发长而乱，能遮住半截脸，为了演戏，他付出了自己的全部。演话剧的微薄收入，勉强糊口，租住在小区的半地下室，没戏演的时候，就吃榨菜泡面。但是在衣着上，不肯马虎半分。他需要维持做演员的形象，一夜暴红，是他的梦想，他和很多演员一样，用一句话安慰自己：“我就缺一部戏”。走出饭店，想不到竟然这么冷。马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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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休费尽心思，想离开医院。他找了几次主治医生，申请出院。医生坚决不同意，说他这种来历不明的患者，必须留院观察满十四天之后才能确定他是否出院。马休只好回到病房，躺在床上发呆。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住进医院里的，最近一段记忆是和一群朋友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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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休动了恻隐之心，决定把这只狗带回家。肮脏的流浪狗，经过一番清洗后，就像马休穿上新衣服。除了眼睛有残疾之外，整体还看得过去。马休觉得他和狗同病相怜，宁肯自己饿着，也要给狗准备足够的狗粮和水。他想给狗取个名字，却一直没有想好，于是，那条流浪狗的名字就叫“狗”。和狗相处的两个月里，马休感觉到了什么是相依为命。

还有一件事，马休恍恍惚惚有印象。发生在被送进医院的前一天。那天下午，距离话剧演出有一个礼拜。制作人杨明突然来到马休家，尽管还没到晚饭时间，杨明还是叫外卖送来几个菜，两个人喝起酒。话题是关于新准备演出的戏，两人喝得特别畅快。

马休顺利地完成这一系列逃跑动作，没被换班的护士和保安发现。尽管他穿着羽绒服，还是一落地就感觉脚下发冷，打起寒战。原来忙中出错，竟然穿的是病房里的拖鞋。他强壮镇定，绕到住院楼的正门前。

忽然，马休眼前一亮，他看到了，在正门口的垃圾桶边上，整整齐齐地摆着一双鞋，一双斯凯奇运动鞋……

不过临走的时候，警察还是和医院负责人交代，这个人的信息不是特别完整，疫情期间，要求留医院隔离一段时间。警察做笔录的时候，马休撒了谎，出于自尊，或者自卑，他没有告诉警察自己的真实住所。

马休算是个作陪的，对了，他也是个演员。一直在演小剧场话剧，先锋派，他演过一部特别牛的戏，一群精神病患者搞相亲派对，他演精神病患者丙。他参演的另部话剧特别感人，讲一条狗和主人一家的故事，他演那条狗。这个话剧剧本后来被拍成了电影，他的角色被一条真的狗代替了。演员朋友向副导演介绍，马休如何把狗演得活灵活现。讲真话，在舞台上演狗，对演员要求是极高的。但是如此介绍，还是让马休尴尬。他的脸色很复杂，红一阵，白一阵。喝起闷酒。

随着桌上的人越来越多，马休一次次被演员朋友介绍。人人都知道，他演过狗。然后大家举着酒杯逢场作戏，各自去虚情假意地联络感情了。没人在意，借口上洗手间的马休。穿上新买的长款羽绒服，拎着随身带的帆布包，出了饭店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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