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末：开局为草贼

沈云翔确是有高远见识之人，将蔡州局势洞察得明明白白，并能以势逆推人心，猜摸出秦宗权的心理。

“哦？何以见得？”

“就凭着他大力招兵买马，又会借着黄巢的牵引果断出击。”沈云翔觉得单凭嘴说不过瘾，又将屋内的杯碗、书籍等物件一阵摆弄，甚至把腰带解下来圈划线路，摆弄出一张地形图来，“请看，蔡州位于中原腹地，境内通衢大道，四遭全无山川险阻，可攻，但不可守。身居这种地理中，若妄想一味守成，反倒会步步受限，终至覆亡。许州周岌便是明证。唯有全力出击，以攻代守，方有斡旋之余地，这也正是秦宗权的聪明之处，也是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关键所在。”

林言心悦诚服。

他此时才彻底放下心来，决定投奔蔡州。

而孙儒恰恰相反，他虽对蔡州投靠黄巢没多大兴趣，但也极力反对投靠李唐。总之，他不希望任何势力干涉蔡州军和他的痛快杀戮。如今黄巢一死，草军的威胁便没了，就剩下李唐僵而不死，他自然会反对得更起劲，林言此时投上门去，倒正顺了他的心意。

所以，只有投孙儒代为引荐，不存在其他选项。

林言纠结的是，孙儒为人太过残暴。

据传，孙儒曾在部队里大肆宣传，生吃人肉者为壮士，凡入他的麾下，需先食人肉纳状。传言并一定可靠，但空穴不来风，孙儒的部队曾以人肉为食，这是铁定的。

一想到要加入这样的部队，林言也是人，能不纠结吗？

惶惶乱世，是容不得瞻前顾后的。林言虽心有纠结，但自进入光州境后，便马不停蹄地朝光州城行去。

沿途所见，皆是断壁残垣，硝烟不断，自不需多言。

有一次忽遇暴雨，众人连忙寻地方避雨。林言躲进了一颗大柏树下，忽然身边的一亲兵尖叫起来，“将军，小心！”

其余亲兵都吓了一跳，顾不得雨水，纷纷拔出利刃，将林言围在中间。

可等了片刻，哪里有敌情？

尖叫的亲兵跑来解释道，“有血，好多血，从天上落下来的……”

众人互相张望，这才发现，从天上落下来的雨水，竟是红色的。

原来，这颗柏树的四面枝干上吊满了尸体，应该是被处死后吊上去的，用以恐吓敌人。雨水冲刷在这些尸体上，都变做了红色的血水。林言等人方才急着避雨，又被雨水糊住了视线，才没能第一时间发现。

林言暗呼晦气，另寻了避雨的地方。

可他走出来后回头一看，单这一颗树上，就吊了不下五十具死尸，在风吹雨打中一晃一晃的，心生余悸。苍天已死，万物不仁，这是一个怎样的世道啊。

再回想起他们进光州的这一路，竟没有见到一个活人。有的只是盘旋空中的秃鹫，吃惯了人肉，见着活人竟也不怕，偶尔还会主动俯冲下来。还有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一堆堆野狗，聚集在一堆堆尸体旁，疯狂地撕咬着。

这些，固然是战乱所致，但也足够说够了，孙儒治下的是一支怎样的军队。

从北面进入光州的第一站是固始县城。

只需远处瞟上一眼，这只是一座空城，蔡州军已洗劫过这里。

林言原不打算进城，但大家伙从梁父山一路逃到这里，走的全是荒野山路，难得见到一座县城，哪怕已经是一座洗劫过空城，眼里都冒着奇异的光。林言不忍扫了大家的兴，留下赵志勇一队守在城外，带着其余人进县城。

“如此说来，秦宗权必不可能重投李唐。”林言和刘章都点了点头。

其实他们也想到了其中一些关节，只是不如沈云翔想得通透罢了。

光州目前尚处于蔡州和淮南的争夺中，属于交战区。

派来围攻光州的是蔡州军麾下赵德諲和孙儒两部。

刘允章点头接过话来，“蔡州本为河南上州，下辖汝阳、上蔡等九县，原有户数一万二千有余，口六万余。可自乾符年后，连年蝗灾，干旱，又逢兵乱，如今，只怕连半数都没有了。”

“绝不可能。”沈云翔重复了他的观点，再道，“秦宗权此人，虽算不得当世一流人物，但也不是泛泛之辈，他其实十分聪明，知道当如何取舍。”

秦宗权帐下，除秦宗衡、秦宗贤、秦诰等宗亲将领外，能统兵一方的大将共有三员，分别为张晊、赵德諲和孙儒三位都统。此次围攻光州就派来了其中两人，可见秦宗权对光州的重视，视之为入侵淮南的第一仗。

孙儒的部队陈列光州城下，担负攻城之责；而赵德諲的部队屯驻颖上，威视寿、庐二州，用以截断淮南方向的增援。

确定投靠秦宗权的基调后，林言又和沈云翔、刘允章二人商量了后续事宜，其中就包括，赵德諲和孙儒二人中，究竟寻谁为引荐。

“可他秦宗权敢吗？

“别说要一下要将十万军队削减至数千，他只要敢动一下军队，必然会引发内乱。而他秦宗权，也算是走到尽头了。”

“嗯。”

“你也不错，能识得我的高见，不算朽木。”沈云翔也毫不客气地接受了林言的夸赞。

此时，他再拾起林言送来的孔雀翎，一针一线补到他的羽扇上去。

…………

这其实并不难抉择。

因为，赵德諲为人保守，向来就反对蔡州投换草军旗号，如今黄巢已死，他更会不遗余力地劝说秦宗权改投李唐，林言等人若是上门去求引荐，不是在自寻死路、主动伸出脖子让人砍么？

“先生高见。”

“蕴中兄好记性。”沈云翔道，“也就是说，蔡州本地最多不过三万人，可蔡州军士却有十万之数。且不管这十万军队是从哪里来的，只需问上一问，这十万大军当如何供养？

“自古便有十丁养一卒的说法，可蔡州倒好，无论男女老少都塞进军营里去了，谁又来事生产，他们的衣食从何而来？秦宗权若要接受李唐招安，就是被束缚住了手脚，无法肆意扩张，那他手底下那么多军队又该如何处置？除非他就地遣散军队，将蔡州军人数削减至当地民生可维持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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