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间战纪

这笑容，虽是久别重逢的甜蜜，却藏着生死诀别的苦涩。

一声炸响，无量湖腾起滔天巨浪。

一只青鸾坠入湖中，一道白影破湖而出。

“辰珑！”

无量湖畔，辰珑怀里的凌波已是奄奄一息，但面对爱人却还是强撑起笑容。

辰珑无语凝噎，泪水滑落，啪嗒啪嗒砸在凌波苍白的脸上。

“不要哭，你哭了，我会不开心。”

“凌波，我不哭，不哭。”

收起脸上的愁容，辰珑努力撑起一丝笑意。

但辰珑又如何能控制此间情绪，只见他却如小丑一般，一边咧嘴欢笑，一边泪流不止。

千年轮回不相弃，泪眸一笑伤别离。

辰珑双眸空洞，神情落寞地使劲抱住身体逐渐冰凉的凌波。

但辰珑即便用尽了全身力气，凌波仍然是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辰珑大哥。”

萧然轻声喊了一下，却不知道如何劝慰辰珑，只能默默站在辰珑身后。

看着凌波冰凉的尸体，萧然万般后悔。

自己怎么就那么健忘，忘了辰珑对自己说过，若是凌波知道他在这里，一定会舍命救他出去。

自己怎么就那么多嘴，在回雪庐告诉凌波还活着。

自己怎么就那么傻，没有拦下凌波。

但凡自己聪明一点，两个人起码还能各自好好活着。

但萧然不理解，在凌波眼里，这种生生世世不得见，和阴阳两隔没什么区别。

一个在回雪庐中日思夜盼，一个在结界里生不如死。

纵有一丝可能，凌波也会舍命救出辰珑。

虽是一见成诀别，但能看上心爱之人一眼，能为心爱之人舍弃生命，凌波心里对萧然反而抱以感激。

“辰珑，你抓紧去珠玑湖，凌波或还能有一线生机。”

钟岳从梵净山上飞下，心怀歉意。

辰珑斜眼看了钟岳一眼，尽是恨意。

这杀气，激得空闻和萧然不寒而栗。

只有钟岳面色淡然，对辰珑低声说道：

“辰珑，望你看在与我的千年情义上，看在凌波为你赴死的份上，就此放下执念，不要再与璃迦天尊作对。”

“钟岳，是我要和天尊作对吗？是那璃迦位列天尊后，要将我无常一门诛灭。”

提起璃迦，辰珑一脸愤恨。

曾几何时，辰珑也是无常天尊的得意门生。

千年以前三圣之争，辰珑和和其他师兄弟一起被无常毫无缘由地逐出了师门，落了个置身事外。

但尽管这诛神之战和辰珑以及他的一众师兄弟无关，那璃迦升任天尊之后，却还是将无常门下弟子尽数贬谪，更有甚者直接被打入无间炼狱。

辰珑能幸免于难，不是因为璃迦大发慈悲，而是眼看无常弟子被屠戮殆尽，璃迦却被诃利天尊强行拦下。

“这改朝换代搞大清洗，常有的事，辰珑也是倒霉。”

得知辰珑往事，萧然心中无限感慨。

钟岳也知道前因后果，稍作沉默后说道：

“璃迦被造书劝下，并未对你们赶尽杀绝，为何不感天恩？”

“钟岳，我自知不敌璃迦，其实早已放下心中执念，只求和凌波做那生生世世的眷侣。

可你并不知道，那璃迦后来又做出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来。”

辰珑想接往下去说，却看了眼萧然，不再言语。

“辰珑，按你所说，这其中必然藏着惊天动地的阴谋。

但你有难言之隐，为何不说与我听？”

虽是不清楚辰珑所说何事，但钟岳对辰珑的为人却是极其了解，也知道辰珑不会无缘无故与璃迦作对。

可辰珑欲言又止，钟岳只能无可奈何。

“钟岳，就是说给你又能如何？

你断然不会做出以下犯上的事情，只会冷眼旁观。

再说，有些事我一人知道，璃迦便只诛我一人。若是世人皆知，恐怕璃迦便要屠灭九洲。

我自知是螳臂当车，所以实在没有必要让无辜之人陪我受此厄祸。”

辰珑所说，钟岳不懂，萧然却是明白。

这种事情，和起义是一样的道理。

你要反天，实力不济时只能卧薪尝胆。

有时候疏远朋友，只是为了保护他们。

就像是为何孙悟空单枪匹马大闹天宫，连结拜兄弟都不带上，只是知道此战必败，不想连累兄弟和花果山的猴子猴孙。

英雄，有时候是非常孤独的。

萧然正在沉思，却被钟岳的话打断。

“辰珑，你不怪我，我却过不去这道坎。

我钟岳，上有负天尊所托，下愧对兄弟情义，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说罢，钟岳大吼一声：

“万剑伏魔！”

梵净山上，风雷异动。

天云散去，万剑长龙沐浴着金光直冲而下，瞬间穿过钟岳的胸膛。

“钟岳？你。”

辰珑惊愕不已，没想到既不愿愧对兄弟，又不愿背上渎职之罪的钟岳，竟选择了杀身成仁。

空闻哀叹一声，对木讷的辰珑说道：

“辰珑，出于情义，钟岳不愿拦你。出于大道，钟岳要拦下你。

前后不得，钟岳只能自裁以求无愧于心。

这开天一剑，必然惊动璃迦天尊，你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辰珑大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赶紧去空闻前辈说的珠玑湖吧。”

萧然也在一旁劝道。

“萧老弟，我们后会有期。”

说完，辰珑化身青龙，抓起凌波尸体，遁入九霄飞往珠玑湖。

珠玑湖，蕴藏天地灵气。

湖水如剔透白玉，水色发白，清澈见底。

湖底深处，躺着被辩才天扔在此处的九铃锁魂绳。

只可惜为了镇住九铃锁魂绳，珠玑湖耗费了太多灵气。

辰珑带着凌波来到珠玑湖，却发现湖里的灵气已十分薄弱，凌波回天无力。

“凌波！”

看着凌波的元神在怀中消散，辰珑悲痛欲绝。

恍惚间，辰珑看到了湖底的九铃锁魂绳，竟冒出一个大胆想法。

“凌波，你为我舍命撞破无量结界，我也必为你踏平无间炼狱。”

辰珑清楚，九铃锁魂绳可以让元神与无间炼狱相通。

而无间炼狱，便是三界众生身死之后的元神关押处。

“辰珑。”

一句熟悉的声音传入辰珑耳畔。

扭头看去，竟是师父无常天尊。

“师父？你不是已经···”

三圣之争时，世人皆以为无常天尊已在三界消散，却没想到无常竟躲在无间炼狱。

用躲似乎也不合适，因为无间炼狱根本困不住无常，出现在无间炼狱，只能是无常自己的选择。

“辰珑，这无间炼狱可困不住我，只是我选择在此处清修罢了。”

看到爱徒，无常顿感欣慰。

“三圣之争，辰珑有愧。”

想起千年前师父无常独挑天界，门下弟子尽皆避而远之，辰珑生起一丝悔意。

若是众位师兄弟能合力协助师父，说不定便能将天界覆灭。

又何至于此？

看辰珑一脸懊恼，无常微笑安慰说道：

“好徒儿莫要自责，是为师刻意不让你们参与。

无间世界，一百年必有一小厄，一千年必有一大厄，都是宿命使然。

为师知道此战必败，却又不得不战，不愿牵连你们，才将你们尽数逐出师门。”

“不得不战？师父何出此言。”

辰珑疑惑，为何师父宅心仁厚又明知必败，却还要选择一条众叛亲离的路，与天界为敌。

不但失了天尊之位，还背上了万世恶名。

“徒儿有所不知，那造书毫无节制，致使九洲大乱，怕无间世界万劫不复，我才不得已而为之。

造书心善，对九洲众生有求必应，只懂得‘人无食足其粮，人无财赠其财’，。

可不知如此下去，众生皆变得好吃懒做不求上进，终有一日粮财有尽，凡人对天界怨恨频生。

后来造书开了剑道，凡剑道修为到了开天一境，便可以纵横九洲，不惧生死。

却不料众生又都跑去修道以求长生，无人愿意躬耕农田，搞得九洲一片混乱。

那时候，我们三个天尊也是广收门徒，单是第一批弟子，便足足有一百三十三位。

这些弟子成仙之后，竟让子孙后代也尽皆入道，借着他们的指点和修为传承，个个世代为仙。

仙人无须劳作，便能享受世间供奉，长此以往，百姓苦不堪言。

凡人不愿再供养仙人，仙人便说自己要降魔，保九州平安。

可魔都在这无间炼狱，哪里有魔可降？

再说，所谓的魔，不过是无间世界万物生灵诞生时的残次品罢了。

魔何罪之有？可一旦坠狱成魔，不但要被仙人四处诛杀，还要受这炼狱之苦。

千年过后，仙界生出十三大门阀，共十九万六千余人。

三人种田才能养得一位仙人，而这些农夫又有父母妻儿要养，如何负担得了？

仙界私欲膨胀，物极必反，盛极必衰。

民众愤而举义，一时间九洲祸乱。

可凡人又岂是这些飞天遁地的仙人对手？

我实在看不下去，才发动了诛神之战，引起了三圣之争。

谁愿看到生灵涂炭？我只是割肉求生罢了。

即便如此，我也是有私心。

与你等断绝师徒情分，便是为了在我身败名裂后，还能保全无常一派。”

说到此，无常又叹息说道：

“天界诸神，除了诃利之外，皆无大义。”

无常的这番话，说的辰珑茅塞顿开。

龙生九子、凤育九雏，这些龙凤后代，一出生便是位列仙界。

而若是生为凡人，连登天阶都看不到，何时才有出头之日？

三生之争，只是一场由上层发起的革命。

“辰珑，这无间炼狱的怨气已是积蓄了一千年，现如今连镇守无间炼狱的摩罗都染上戾气，怕是过不多久，万魔就会破狱而出为祸三界。

不过这世界每一千年必有一劫，颠覆三界，重整秩序。

只是看谁能够劫后余生了。”

无常道破天机，慨然长叹，接着又笑着调侃辰珑说道：

“辰珑，我看你藏有心事，此番用那九铃锁魂绳来无间炼狱，可不是来寻我的罢？”

“师父，我，我确实是不知您在此处。”

被无常看穿心事，辰珑有些不好意思。

无常笑着挥了挥道袍，一人登时现在狱火之中。

“凌波！”

“辰珑！”

这对鸾龙，终于在无间炼狱得以再次相见。

“凌波，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出去。”

辰珑想把凌波拉入怀中，却发现拉了个寂寞。

炼狱之中，一切皆是虚妄。

凌波的肉体已不复存在，唯有元神囚于炼狱。

爱人在前，却不能相拥，辰珑此刻只想着如何才能救凌波出去。

“师父，徒儿如何才能打破无间炼狱？”

辰珑当即跪下，诚恳求助。

“辰珑，无间炼狱有进无出，你只要心里还念着我，我在这里也不会有一丝痛苦。”

凌波知道无间炼狱的厉害，生怕辰珑为了自己再走上不归路，慌忙劝阻。

但即便凌波苦言相劝，可辰珑又怎能忍受心爱之人遭这狱火焚身之苦。

“凌波，心里再念，不如一见。

我心意已决，不管千难万阻，也要救你出去。”

“辰珑，炼狱之中，还有一位九狱帝君，乃是无间炼狱的主宰。

不过自造书派摩罗来看守炼狱，这九狱帝君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九狱帝君和摩罗，都可以开启无间炼狱的万恶之源。”

看辰珑态度坚定，无常说出了破解之法。

“师父，只要救得凌波，便是要我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辰珑咬牙切齿，紧握拳头，恨不得现在就把这牢笼打碎。

“只是这万恶之源一旦打开，便会导致九洲崩坏。

虽是成全了你俩，但苦了世人，你于心何忍？

我甘心在此受这清苦，便是不忍再看人间受难。

但三界总归是要逢此一劫，无非是看谁愿去犯下这千夫所指之罪了。”

无常说完，辰珑陷入沉默。

“辰珑，为了我以身犯险也就算了，但为了我让你遭世人唾骂，我可也是一万个不同意。”

相比于在炼狱中历经无尽折磨，凌波更不愿让辰珑与天下为敌。

辰珑看看凌波，又看看无常，愤恨说道：

“之前我以为师父无情，现在终于明白师父为何要诛灭众神。

只因一日封神，代代为神；一日为奴，世世为奴。

凡间香火哪供得起这么多神？

九洲大地哪容得下这么多奴？

就说那辩才天，若是生在寻常人家，可会有这般际遇？

只因她是天尊女儿，出世便是开天境。

这无间众神由谁所封？

众所周知由天尊所封，那二帝不过是个摆设，是个傀儡罢了。

无间律法，在天尊眼里只是废纸一张。

神仙可以永生，而凡人死后却要打入炼狱。

这无间秩序，毫无公平可言。

她璃迦凭什么可以为了修复轮回之祸，牺牲一群无辜之人？

人间终究会觉悟，谁人甘心被当做蝼蚁踩在脚下？

只是有些人世代为奴却不自知罢了。

只是有些人宁愿苟延残喘也不敢反抗罢了。

总会有人去重整三界秩序，师父你不做，也会有其他人做。”

说罢，辰珑深情地看了凌波一眼，又对无常行了叩拜之礼，化身青龙，去往炼狱深处。

摩罗面前，辰珑落地。

辰珑自然知道摩罗是璃迦的弟弟，但为了救凌波出去，也不得不求助于摩罗。

眼前的摩罗，虽是在元始宝珠里被四兽困住，却目光如炬毫无颓丧之相。

好一个精神小伙。

“辰珑？

怎么，你也被天尊打入无间炼狱了？”

看到辰珑，摩罗有些吃惊，率先发问。

毕竟，千年来没有一个神仙，因为元神寂灭而被打入无间炼狱。

“摩罗，我来助你逃脱出去，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辰珑和摩罗终究不是一条道上的，见到摩罗，辰珑不愿废话，直截了当地说出了目的。

“助我出去？你说吧。”

摩罗声音低沉，似是有些不信。

“我要你打开万恶之源。”

辰珑直接提出条件。

辰珑一向口碑极佳，怎么会突然要让九洲蒙难，摩罗有些不信，语气轻蔑说道：

“万恶之源？你可要知道开了万恶之源是什么后果。”

“我妻子凌波蒙冤受难坠入炼狱，此事我已是想的十分清楚，就看你答应不答应了。”

辰珑面色凝重，已是在做过一番思想斗争后作出决定。

“原来是为了凌波，你想清楚便好。我看那造书也十分不爽，也该让他尝点苦头了。”

摩罗眼里，造书辱了他姐姐，又不愿成全他和辩才天，还把他打入炼狱，他对造书早已是恨之入骨。

看摩罗应允，辰珑化身青龙冲入宝珠。

四兽看有人闯入，直接围了上来。

辰珑自然不是四兽对手，但他清楚，摩罗需要的不过是一个机会罢了。

就在四兽放下摩罗的一刹那，摩罗直接用天罚刀打碎元始宝珠，挣脱出来。

“哼！”

摩罗冷笑一声，无数妖魔一哄而上，开始啃噬四兽。

“让你这四兽也试试坠魔的滋味。”

举起天罚刀，摩罗开了万恶之源。

无间四兽将妖魔一个个撕碎，玄武使出极寒吐息，在炼狱之中却毫无作用。

转眼间，无数妖魔将冲入四兽身体。

只见四兽身上尽皆燃起无间狱火，尽皆嚎叫遁逃而去。

与此同时，丰州的铁柱山开始崩塌。

一道赤焰直冲天际，染红了九霄天。

不过，虽是看着自己的千年心血毁于一旦，钟岳却没有一丝动容，反倒是对凌波有些惋惜。

毕竟凌波的爱人，是钟岳的至交。

辰珑想说下去，想说自己当年不该醉心修道，忽视了凌波的爱。

但凌波却用最后一丝力气，伸出指头按住了辰珑的嘴唇。

天尊移山压九湖，青鸾落泉破法阵。

任凭头上巨石滚落，身下地震开裂，钟岳一动不动。

“你什么都不要说，就这样看着我就好。

你想说的，我都已经猜到了。”

凌波知道辰珑要说什么，但那又如何？

钟岳现在略有后悔，当初不该选这山上，比起山下的摩诃洞，实在是太过扎眼。

“凌波，这是何必？”

凌波银河磨宝镜，一遇辰珑落凡尘；

这绵绵爱意，含着凄凉鲜血。

“辰珑，一千年了。”

“凌波，是我当初太愚蠢···”

此时此刻，一切悔意都不再重要，任何感动也毫无意义。

作为将死之人，凌波只想看到辰珑对自己的爱，哪怕这爱只在眼神里。

“凌波！”

青鸾有翼飞鸿无数，一头撞上了梵净山，顿时天开地裂石崩树焚，无量结界直接化为乌有。

梵净山上的无量宫，前不久才劫后余生，现如今却又已是二次被毁，只落得一副破败之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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