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歌行

云乂加快几步在前领路，领着一行人进了江阳郡外城的大门。

蒋文翰听后疑问:“如果仅是无实体的画面，渔民只要等图像散去后再出海打鱼不也可？除了有些扰人，听起来似乎也没有多大危害。”

云乂接着道:“怪就怪在，后来真的出了人命。可能是那个误撞的渔民讲图像一事说给他人，发现对性命无害，其余人也放下心继续出海。然而在十几天前，又有一批渔民从远海回来正闯进混战中，这次交战双方居然真实存在，二十七人眨眼被撕碎，等到隔天家人去海边寻找，才发现他们的肢体散落海滩，周围还存留并不属于他们身上衣物的布片和金属。”

“截杀战中未听过有此能力的妖邪。”白朔眉头一丝凝重，前方随风传来的气息杂乱又陌生，敏锐直觉在警报——有棘手之物！

“现在说再多也只是猜想，前去看看就知晓了。”

四人在二楼找到白朔，发现他正倚在打开窗边眺望。

云乂同样站到窗边，仰脸问:“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白朔眺望半晌收回视线，说道:“我来过这家店。”

几人惊讶:“你何时来过？”

白朔道:“十六年前。”

云乂高声不信:“你怎么会记得如此清楚？你不是向来不屑记这种琐事？！”

“凡事总有例外。”白朔走到桌边坐下，撑头回忆道，“那时在上面惹了点麻烦，心里不快索性偷溜到人间喝酒，正好路过这家店，便在这里喝了七天。”

四人问:“然后呢？”

白朔道:“被我喝垮店，七天后谢客关门。”

四人登时一脸复杂面色，不知作何评价，白朔不理会他们表情，接着道:“怪就怪在，这家店当时开在承天，如今却到了这里。”

“肯定是被你喝得店铺关门后搬来了这里，重整旗鼓营业。”云乂丢个眼神，觉得大惊小怪。

白朔敲下云乂脑门，道:“你能不能看眼楼下的黄历再牢骚我？”

云乂摸摸被敲的地方做个鬼脸，跑下楼去看黄历，没一会又风风火火回来，推门惊呼:“这不可能！”

现今是武元四十三年，但楼下的黄历上清楚标识:武元二十七年！

“会不会是店家忘了更换黄历？”蒋文翰咋舌疑问，云乂马上否定猜想:“不可能，墙上的黄历纸还比较新，没有水洇渍。江阳郡气候潮湿，一张纸贴在墙上用不了两三年就会发黑腐烂，楼下的黄历纸明显刚贴上不久。”

“一家十六年开在承天的酒家，怎么会跳跃时间出现在另一个地方？而且我们还能走进来？”乐天实在匪夷所思。店里的每样东西都实实在在触摸得到，楼下的老板和伙计，也没有可疑妖气，是活生生的人。

“尚且不知这里面藏着哪些猫腻，我们今夜在此休息一晚，明早去海边看有什么线索。”

云乂给出下榻命令，蒋文翰双眼当即变成灰色，心道又躲不开这诡异地方，垂着头跟在乐天身后离开，窝在房间里祈祷平安无事。冷穆言也转身出去，快到门口，想了想又把脚步收回来。

云乂道:“有事？”

冷穆言转过脸，左眼已经变成青金色细瞳，犹豫下开口:“……你确定……这里会有砊虺身躯的线索？”

“看来他也等不及了。”云乂歪头道:“这个嘛，其实我看到这个委托时脑子里就想到一种妖物，或许以它的能力留有蛛丝马迹。”

冷穆言还在想女孩的猜测，体内砊虺突然开口:“你指蜃。”

云乂道:“不愧是上古应龙，学识广博。没错，我想到的就是蜃。蜃这种妖怪常出没于海附近，会起雾幻化出曾发生过的场景，所以我在想在江阳郡作乱的妖邪会不会是蜃。况且您老当年是在北冥被思游打出元神，有没有蜃见到当时场面，留下我们未发觉的信息。”

白朔当即摇手否定:“不可能。当年为了钳制住老家伙，北冥大半海水被烧干，死了不知多少生灵，哪有高修为的蜃能躲过那场浩劫活到现在。若这里真的有，也不过百年修为。”

云乂道:“说不定是截杀战中一个诈死的妖物呢？”

白朔手摆动幅度更大，表示也不可能。

屋中陷入沉寂，冷穆言对白朔的话显出一丝失落，眼皮又低了低，安静片晌，砊虺突然道:“有一只或许能存活至今。”

“是哪只？”几人连忙追问，连白朔都有点意外。

砊虺道:“蜃女。”

“蜃女？”云乂和冷穆言头回听到这二字，很是陌生，白朔则细琢磨下，道:“是那只化龙的蜃？”

砊虺道:“正是。”

云乂好奇问:“你知道蜃女？”

白朔道:“只是之前听过此名号，并未见过。听闻她是蜃族中唯一的渡过天劫炼化成龙者，隐居于北冥深海，容貌和无人知晓，能力也不甚详知。”解释完看青金色的细瞳，道:“老家伙，你见过她？”

砊虺轻呵回着“非也非也”，白朔额头立马爆出个青筋，抽抖眼角想狠给他几拳，对方话锋一转，又扔出个惊爆信息:“吾倒是了解，蜃女不仅能变化幻象，还能让幻象化为真。”

翌日，众人打听清楚去海边的路，离开陈记小馆。走了大约一个半时辰，远方传来哗哗海浪声。

云乂拨开眼前遮蔽的灌木叶，蔚蓝壮阔大海登时映入眼帘——碧波拍击沙滩，卷起千层细碎白沫，浩渺无际的海面同远方天幕连为一体，分不清界线。湿咸略带清爽气息的海风沁入心肺，心旷神怡，让昨夜紧张的众人精神放松些许。

云乂面对大海舒展个懒腰，打响指放出几只白鸟代灵探路。约摸过了半炷香，白鸟代灵飞回来，留下三只上下舞动，表示发现信息。

“出现的物件在三个地方。唔，不过有两个地方有其他人在，我们去另一个地方调查。”

云乂挥手收起两只，跟着剩下的一只前行。白鸟飞过一片向前平整沙滩，停留在更前方礁石中间，扑扇双翅发出信号。

众人连忙跑过去细瞧，发现在坑坑洼洼的石缝间，零散掉落几条人的手臂，因为不断被海水浸泡冲刷，外表已经发白浮肿，手臂周围还有一些散成碎片的金属。

白朔只瞟了一眼立马道:“那些金属是崩碎的兵器。”

云乂随手捡了根冲上海滩的树枝，翻戳人手臂打量:“这些胳膊看上去不像是被兵器砍掉，诺，切口的边缘并不整齐，更像被外物撕扯下来。”

三个年轻人虽已见过不少血腥场面，但对这种肢体分解的还是略有不适应，站在两个人后面看他们对一地“零碎物”端详推测。蒋文翰缩在最后，别开视线有意道:“云乂，这里只有几条胳膊和兵器碎片，也无其他线索，不如我们去别的地方瞧瞧，或许能找到其他蛛丝马迹。”

“谁说这里没有线索，你们看。”云乂用树枝将一条胳膊拨到三人眼前，泡肿的大白手臂骨碌碌顺斜坡滚下去，刚刚好卡到对面脚前的石头缝中间。

三人瞧见鞋前多出来的一片惨白，不约而同后撤一步。

云乂扔个大惊小怪的眼神，树枝戳胳膊道:“你们看这条手臂并不长，虽然被海水泡肿，但能辨出手腕和指关节曲线柔和，可以判断出是条女人的手臂；手指端和内侧有伤痕，细小像被灼过，海水浸泡也没有发白变形，不是寻常的烧伤，看位置更像是双指夹符篆被灵力灼伤。”

经女孩一分析，冷穆言开始正经端详起这条手臂，道:“这莫非是哪位异师的手臂？”

“极有可能。刚好使唤睚眦，让他来告诉我们这里究竟发生何事。”云乂一扔手里木棍，转到地上兵刃碎片前，双手掐诀心唤声“来”，平静的礁石堆霎时环绕铁黑气流，阵阵嗡鸣夹杂其中。

白朔抱臂慢悠悠踱步到三人旁边，悠哉看双瞳散出金色与赤红的女孩。

乐天疑道:“云乂为啥说睚眦能告诉我们这里发生的事？”

白朔道:“因为那些碎片。睚眦司监兵器，可以读取其内记忆。”

冷穆言琢磨下，突然明白了什么:“她与睚眦赌约立契，莫非是因这个能力？”

白朔耸耸肩:“或许，小家伙脑袋里的想法我可猜不准。”

外圈铁黑气打转不多时，飞出数缕进入散乱碎片，礁石上散落的兵器碎片继而泛起微光，化出一点萤芒升空，继而飞到云乂掐诀的手势前，围绕双手不停飞舞。

与此同时，云乂眼前快速飞闪过无数战斗画面。

很快气流散去，海滩上归于平静。

“怎么样？怎么样？这里发生何事？”乐天第一个冲到走过来的人，迫切想知道几条胳膊的主人。

云乂半是蹙眉思考，沉静一会儿，又挑起眉头打量蒋文翰，对方被投来的奇怪眼神看的浑身不自在，局促抓衣服掩饰不安。

蒋文翰不解道:“我身上有奇怪的地方？”

云乂摇头，说道:“这里几条手臂的原主人，的确都是异师，那些碎片也是因交战碎裂的武器。”

几人露个明了的神色，点点头，就听女孩又道:“而那些异师，全是承天蒋家人。”

语出，投来视线更多，蒋文翰连忙摆手:“这不可能，虽然我没参与过家族内任务，但我知道他们近期没来过江阳郡，这些手臂不可能是他们的。”

“不，的确是蒋家人的遗肢，但不是近期。”

云乂回望一地残骸，严肃道:“他们是十几年前，蒋家平定东部海妖中身亡的异师！”

乐天垂眼喃喃:“难道那些村民就无辜死去……”

白朔插话道:“难道让睚眦为村民跪地忏悔？天方夜谭。你们与其为无可能之事不悦，倒不如多了解即将面临的事，前面的气息可不简单！”

云乂踢踢歪倒的的板车，疑惑道:“奇怪。我听说江阳郡是个靠码头通商兴盛的郡，内中繁华不亚于淮安，怎么这般冷清？”

乐天猜道:“或许是因现今邪物动乱的影响，这里变得萧条起来？”

云乂浑身的伤，不出两天好个彻底，让其余人咋舌到怀疑，顶着八只审视眼睛，撇头说是苏茴是给的药膏功效强力，其余闭口不言。

“对哦，现在只有徒弟一人看过委托内容，我都忘记告诉你们。”云乂突然想起忘了告知内容，将委托详情快速道出，“拿到的委托里上书，江阳郡不知从何时起，每次出海的渔民都能在岸边见到成群妖邪同人类战斗，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均会出现，出现时辰不定，持续时辰长短也不定。起初他们以为是江阳郡神异司的异师在降妖，然又有觉得古怪离奇，不敢贸然靠近。直到一个渔民出海归来得迟，正撞上战斗卷入其中，他才意外发现原来争斗双方并无实体，只是一些画面，且近观异师的服饰，也与现在人穿着打扮有所不同。”

“不对。来时路上的邪物根本掀不起哪种风浪，只要是有些修为的人便能消减。”白朔环视一周，目光落在其中一家酒家的招牌上，暗红色的粗布写着大大四个字“陈记小馆”，吊在斜插在外的竹竿上随风摇晃。

“我们去那个酒家休息会儿。”

白朔说罢大摇大摆跨进“陈记小馆”的店门，经过柜台向前斜方墙上扫眼，随手拍了个镶鸽子血的翡翠扳指，踏踏上楼。

半晌，蒋文翰开口:“那些甲子村的村民……”

云乂马上懂了他们低落原因，也是无奈:“这个嘛……虽然睚眦屠村，但也不能直接将他处置给村民赔罪，毕竟他的神职未剥，最终判决需看神、妖二界。唉人死不能复生，待委托结束回去给全村人好生念几遍往生咒吧。”

出顺天道，众人后面的路程意外顺利，快马奔波，终于接近委托上的目的地——江阳郡。

湿咸海风的味道，迎面扑来。穿过稀稀两两行人的街道，飞向远处。

一行人过了郡门，边走边打量街景。

路边的铺子店门并未全开，只是零散几家营业，有的摊子支起来，却不见摆出来售卖的货物和摊主，屋角阴影的稻草垛里斜倒着拉货板车，外表积攒一层厚灰尘，看起来像是很久都没有拉过货物。

其余四人跟店老板的眼神一模一样，惊愣看踩楼梯的青年背影。

陈记小馆分上下两层，上面是客房和独间，下面是吃饭喝酒的大堂，柜台摆在挨近门的地方，后面墙上贴着招财进宝图、黄历等字画。房屋整体装修并不精致，略显粗犷朴实，一看就是给来往脚夫路人歇脚休憩的地儿。

冷穆言疑道:“是何妖邪能让图像化作实体？”

距离郡门几里，众人下马将马匹拴在郡外树林里，徒步过去。

“这一路你们的兴致不怎么高嘛？”云乂问道。自打路过甲子村，三个年轻人的脸上蒙着一层暗沉，情绪并无出发时高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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