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9 章 第180日
我指着旁边一棵小歪脖子树,道:“小百合你看啊,那棵树,虽然看着小,但这种从山崖长出来的树,扎根必须要很深,才能长这么大。我们把绳索抛过去,只要能挂住,就不用担心这里塌方,能挺到他们来救我们,明白吗?”
“死你妹啊死!”我突然骂骂咧咧,反正郗阳没有妹。我妹不算,郗阳还没过门儿。
郗阳似是让我骂懵了,他愣住,甚至忘了哭。
我看着他的眼睛,认认真真道:“我有办法,你别犯傻。信我,你不会有事的。”我做了个隔空亲亲,哄着他:“乖。”
“恩!”郗阳被我说服了,轻轻点点头。他总是信我的,不论什么时候。
我拉扯试了试,不太稳,于是又抛了一次,绳子终于牢牢固定。
我略略放心,就感觉脚下有动静!
我赶紧贴住崖壁,脚下几颗碎石滑落,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到底下撞在几块石头上,咔咔响了几次,向崖底坠去,没了声音。
我脊背恶寒。
太高了啊啊啊啊啊!我突然想起我可是对摩天轮都打怵的人……
“师兄。”
我回过神,发现郗阳正惊恐地看着我的手。
我才注意到指甲翻了两根,是刚刚下落努力想要抓住什么的时候受伤了,原来手掌和手臂也都流了血。
“靠,你别提醒我啊……”我想骂他小混蛋,可是没等说出来,我就哭了。
对,不是郗阳哭了,是我哭了。
我不想死,我想跟他一起走过未来的日子。
可我知道,时间不多了,我们脚下这块随时可能塌方,到那时候,我和他都不再有未来。
“郗阳。”我叫他的名字。
告别太痛苦了,原谅我,我没有别的选择。
“郗阳。”我向他靠近了些。
千言万语,我想我再也没机会说了,只想多叫一叫他的名字。
“我的小百合。”
咔哒,我把安全锁扣卡在他腰带扣上。
郗阳低头,有些茫然,然后,他就懂了。
那棵树,可以承受他的重量,也只能承受他一个人的重量。
我骗了他,没有什么深深扎入崖壁的根须,可我说的是真的,他会没事的。
“我——”
脚下突然塌陷,我甚至来不及说完“我爱你”,来不及告诉他别怕,来不及好好告别,来不及叮嘱他认认真真活下去!当那个时间到来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
我们生活的每个瞬间,像是蒙太奇画面,在我脑海中飞闪。记忆中的,后来想象的,我的视角,他的视角,混在一起,那时候我才明白,原来记忆真的可以被制造。
我知道这就是“走马灯”,一切都将结束了。
会议室里初遇时的笑脸,半夜自习室里的“自由女神”,冬日广场上他睫毛上的水珠,烟花绽放他仰起头时候的侧脸。
犯罪现场他拿着小镊子,小心夹取物证,办公室里他从显微镜前抬起头,桌上的小格子里放着一小份一小份的骨灰。
那个曾经习惯开水就白馒头的是他,后来成天闭眼吹我厨艺,还日渐挑食了的人,也是他。
那个曾经为了找出真相不择手段,今天破案明天死了也甘愿的是他,后来让我给他好日子,跟我一起畅想未来的人,也是他。
那个曾经白大褂上一片片血迹和福尔马林,一脸清心寡欲的是他,后来不管何时何地都能联想到那件事,味道清甜可口的也是他。
对了,他依然白大褂上一片片血迹和福尔马林,依然一脸清心寡欲,这是从没有变过的!
我的小百合,我的白衣警花,曾经爱上我后来又忘了我的那个人,忘了我却没忘记爱我的那个人,是我愿意放弃一切去守护的人!
不论他爱着我,还是忘了我,我都不会改变,到我生命的尽头,都不会改变!而我生命的尽头,就这样突如其来地到了吗?
感到有冰凉落在我脸上的时候,我迷迷糊糊醒来,反应了好一阵子,才明白过来,我坠落崖底,掉在一片灌木里。
连日暴雨,地面的土更像是泥,我被这泥与树接住,万幸没当场摔碎。
碎了的话,死相就太难看了,郗法医会作何感想?
“我还是比较喜欢尸块。方便。”
我猛然想到郗阳曾经这样说过,整尸翻动的时候太费力,尸块省事很多。
我突然觉得更冷了些。
是真的更冷了些,因为失血太多!
我发现自己不能动,稍微用力就钻心的疼。我知道我的骨头断了,而且不止一根。断骨刺破了皮肉,甚至可能还有什么器官,我能感觉到腥甜往上翻涌。
还有开放伤,而且很深,地面上的积水里已经有了粉红色。积水越多我血流干得越快。
更可怕的事情是,我有点困了,我明知道血液在一点点流失,但我没有能力自救,无能为力的时候真的很绝望!
他们发现我尸体的时候,我一定很白。
我又在想了。
小百合皮肤就很白,那些注射痕迹清晰地留在他身体里,就像是开出的花。
我最爱吻他脖颈处的那一块,轻轻咬在上头,每次他总是要躲,却被我钳住不肯放开,只能哆哆嗦嗦承受,呜呜咽咽地叫着师兄。
我竟然在想这些,命都他妈快没了,我竟然在想这些?!原来我真的是个色\\情\\狂!
我想骂一句,却发现自己出不了声,是内出血,更严重了。
我快死了,在山间,在雨里,在泥地上,我就要死了!
我知道他们会尽最大努力争分夺秒赶过来,可是我现在的处境我太清楚了。
太阳落山,下着小雨,崖底没有路,加上这一片片的塌方,等他们找到我的时候,很可能已是雨过天晴,太阳照在我尸体上的时候。
郗阳看到我尸体的时候,会哭吗?
我很难过,因为我不想让他哭,除了在我床上。
坠下来的时候太突然,我甚至没能最后看他一眼,不知道他挂在半空时候是什么表情。
他一定会喊我,可我没听见,那时候五感全失。或许我听见了看见了,可是后来我就忘了,像是他曾经忘了我一样。
总之我要死了,太他妈疼了!
临死之前,除了郗阳,我谁都不愿去想,可我还是想到许多人。
这话让我妈听见,准得骂我是娶了媳妇就忘了娘,也不知道是从谁肚子里爬出来的小兔崽子王八蛋了。
裴欣会嚼着薯片儿翻着白眼儿,说就知道嫁出去的哥哥是泼出去的水,然后拿起手机给她的小可爱发消息,老婆长老婆短没完没了地舔。
雪嘉会啃着磨牙棒,突然抬头,像是发现屋里少了什么人,想了一阵子又觉得没少谁,然后摇着尾巴继续啃他的磨牙棒。
我师傅会……
我不能再想了,我好留恋这世间!我不想死!
死了之后,我会不会变成什么厉鬼邪神,永远徘徊在这里,不得解脱?
天越来越暗,好歹雨渐渐停了,云间慢慢露出月亮。
我突然想到,是野兽该出没的时间了,然后,我被这个想法吓得更凉了些!
要不我晕过去吧,想象着自己在家里,怀里搂着小百合,然后无知无觉地死了吧,别让我活生生看着野兽扯掉我的腿,掏出我的肠子……
奇迹啊!你怎么还不来?难道我拿的真是龙套剧本,甭管怎么挣扎终将领盒饭,不得HE?
所以,没有奇迹,我很清楚我不可能遍体鳞伤却依然勇敢站起来,因为在骨头断了的情况下,勇敢屁用也没有。
但我开始明白,我在努力,拼命努力活下来!对抗那种困意是十分难受的,可我内心不意就这么睡去!就这么放弃了,我不甘心!我好不容易才又跟郗阳在一起了,就这么死了,扔他一个人在这世上,我不甘心!
“师兄!”
我开始幻听了。
“师兄,你在吗?回答我!”
我在啊!我真的试图说话,可嗓子里还有一口血,提醒我身在崖底的处境。
“师兄!师兄回答我啊!”
我也想回答你啊小家伙,可是我要死了,我……
等一下!我头顶上有动静!
是无人机!我看到了!就在这附近徘徊!离我不足十米!
一定是黄泽找过来了!是郗阳在喊我!我没有幻听!真的是他在喊我!
这儿……
我无法出声。
我想招手,右手不能动,我努力抬起左手,然而,我胳膊竟然还没有灌木丛高!操!我想骂人!
郗阳还在喊我,我该怎么办?不能放弃!绝对不能!他在喊我!他在等我!
小百合!我左手来回抓着,树枝、泥地、衣服——
突然,我摸到腰间一处硬!我掏出那东西,对着月光看了看。是郗阳的电/警//棍。
那是在郗阳住院的那段时间,某天,郗阳对我说:“送给你吧。我也没什么礼物能给你。”
我捏着电/警//棍,金属触感冰冷。
“分手礼物吗?”我问,声音已沙哑。小百合什么也没说。
从那天起,我一直把它带在身上。后来他告诉我,那时候他一看这这个警\\\\棍,总是莫名其妙吃自己的醋,于是让我拿走,他眼不见为净。这个小傻瓜。
我赶紧打开上头的强//光手电,四周立即被点亮,我按动开关,用光亮明灭发出求救信号,无人机还在飞,郗阳的声音就在不远处。
草草草草草快往这边看啊!我要疯了,拼命晃着手电,嗓子里卡着的血涌上来,我呛嗑,手电脱手,掉在了水里。
我唯一的希望,掉在了水里……
我操——!
“天要亡我!当时我脑子里只有这一个想法。”我说。
“多亏了泽泽机灵,扫到那一处亮光!”洪亮笑起来,夸得很自然。
“谢谢黄哥。”捧哏上线,正是郗阳。
黄泽总是笑容和煦,道:“然哥你好好休息,我们先走了。”
“好!”我毫不挽留:“快走快走,我要抱抱小百合!”
大洪和大黄离开之后,病房里就剩下我和郗阳了。
“嘻嘻!”我笑起来,因为这场景似曾相识,今儿他躺下明儿换我,我俩总这样。
小百合不理我。我知道他还在生我的气,我不让他为我舍命,自己却做了早登极乐的准备,他当然有气。
“媳妇……”我拉他的手。
“不准叫!”郗阳把手抽出去,道:“又没结婚,谁是你媳妇!”
“未婚夫!”我立马换了称呼:“快让我抱抱!”我伸手,郗阳依旧不理我,板着个小脸儿坐着,还拿起桌上的杂志,装模作样翻了起来。
我泄气,索性豁出去了,带着颤音叫了一声:“老——公——!”
肖映诚和童院长刚好带着一众人推门进来,刚迈进病房就听见我这拐了八个弯儿的一声老公,众人都愣住,肖映诚的脸色已铁青,小滕旭一脸好奇,我妹的下巴都快掉了,好家伙我不活了!
就在我与众人面面相觑的时候,最绝的还是我家小百合,他放下杂志,伸出手,在我头上摸了摸,幽幽道:“老婆,乖!”
“师兄……啊——!”
郗阳刚刚扒住的那块石头滚落山涧,还好我拉着他,我们都没事。但我知道我已支撑不了多久。
郗阳一愣。
我继续道:“从前我的话你都相信的!”
“师兄。”郗阳踩在一块凸起的石块上,一手被我抓着,一手扒着另一块小石头,眼泪已在眼中打转儿,艰难地道:“我没有。”
“师兄。”郗阳看着我,眼泪早已滑落,眼睛却还努力睁着,仿佛要把我印在他脑子里,哑着声音道:“师兄,你松手吧。再不松手,你也会死的!”
小百合急了:“我信!可是——”
“没可是!”我嚷起来:“你失忆了,不爱我了,变成渣男了!”
郗阳:“……”
“我知道。我知道。”我笑了,好想摸摸他脑袋上的呆毛。他怎么这么可爱?生死关头,他最在意的竟然是我对他的看法。可我没办法摸,只能勉强一边扒着石头,一边拉住他的手。
郗阳的眼睛里还有泪,目不转睛看着我。我说:“在我最开始跟你说‘违法必究’的时候,我就知道。虽然你忘了广场上的冰灯,但那时候我就知道,你不会做那些事。”
我莫名其妙把安全绳带下来了,要找来新的绳索拉我们上去,估计还得费点儿劲。
郗阳看看我,又看看那树,没说话。
我心里打鼓,那小树能扛住郗阳就算不错,加上我,根本没有可能的。
趁他多想之前,我唉声叹气道:“你到底是把我忘了……”
趁着他愣神儿,我默默解了卡扣,然后努力在身子不摇晃的前提下往上抛。
想得容易,做起来好难!尽管我平时飞镖□□没少玩,自觉手还是有准头的,仍然抛了两次才挂上。
好了,他不胡思乱想了,这才是最重要的,我多少放心些。
“什么?”我没懂。“没有什么?”
“我没有做那些事。”郗阳语速很快,但声音却很清晰:“张超跟那个人之间,彼此没有透露过真实身份,柳政委和我们方局,还有潞城的邢局一起,确定了这个方案,明着师兄当卧底,其实卧底是我。利用‘换梦剂’犯罪的,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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